他们的手指下流淌着欢乐和忧伤,只因和丁香的一次偶然邂逅。你惊讶我自由的飞行,却不知我即将远行。我给你一程爱情,你给我多长的曾经。丁香花期未央,今年又是怎样的风景,日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年轻时的爱情,只是午后一场浪漫的丁香花雨。
她说她喜欢丁香那苦涩而迷离的香气。自从她年少时在中学的花圃中首次见到这明丽的花朵,她就决定,不再去爱那布满斑斓花纹的蓝色地球仪、画满梅花般格子的习字本和五彩缤纷的蜡笔。她还说,丁香的花瓣,柔软得犹如婴儿的嘴唇。
——张佳玮《私奔的丁香》
国内外著名80后青春作家*新力作,集体展示他们对青春的深刻解读,对爱情的切身体验!
朵朵,现在有一个男人重新把我领到上帝的面前。他在电话里面给我讲耶酥的故事,长长久久。我屏住呼吸地听,电话线里传来沙沙的杂音,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那个深夜我的心安静得如同湖水。
后来他给我传福音,坐在我的身边,他的手指长而苍白,指给我那些玄妙的图画。我安静地听他讲,让自己心无旁骛。他多么希望我能够皈依上帝,早一点,甚至马上。
——李萌《有关爱以及流年似水》
初踏上阿姆斯特河岸,听着自己的鞋跟敲击地砖的清脆回响,总会幻想自己是在这儿度过了天使般的少女时代,穿着海军校服和白短袜,逃学、在岸上看懒洋洋的河水流走的样子、用像是刚从威斯康提的电影中刚走出来的姿势招摇过市,在指责世界对自己关注不够的同时,在蚊虫泛滥的河边的绿色夜晚勾引活在过去的一些名字。
现在她再次端详手里的《吻》,雕塑中那对情人的嘴唇停在了那个谜一样的位置,他们永远没有吻到对方:一个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的瞬间。现在她才记起来自己那天一直忘了对鲁林大哥哥说的话:“我是佛兰切丝卡,我是全欧洲*下流的女人。”
——绿茶(荷兰)《吻》
也许我所拥有的,只有那首尚未凋零的《之前之后》,那是惟一没有随皓逝去的记忆。因为永远不会对现实给予认可,每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我都会坚持着仰望天空。我会看到皓的灵魂隐藏在繁星中,依旧是那样安静地坐着。还是那个习惯的姿态,嘴角微翘,眉额颤动,轻轻地吟唱他的歌。阳光涌动在四周,我看到了皓的周围,繁花开落,丁香弥漫。
——叶铭《之前之后》
后来谈到那一个悲惨的下午时,她说,为了纪念四十七岁生日过去了整整六个月,她那天完成工作后并没有直接回家。她和几个生意场上的伙伴一起在黄昏时节聊天,并且观赏了2005年这个城市所下的**场雪。她的伙伴们,包括一个辞去公职的前任警察,一个老牌汽车销售中介人,和一个电话接线员,一边吃她放在桌上的意大利产巧克力和从南美漂洋过海而来依然保持鲜活面貌的水果,一边对她的容貌观感与实际年龄表示了恰如其分的惊叹。她后来辩解说,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些恭维如同餐厅提供的辣子鸡中埋没于广大辣椒的几块鸡肉一样,仅仅是用来维持一些彼此心照不宣的场面话语。她强调了自己的政治面貌和聪明才智——包括她历年的工作状况、她的政治觉悟和经济状况——比较不明智的是,她还以半炫耀的口气泄露了她的实际经济收入。她为这*后一项的泄密付出了代价。在走出警察局一周之后,几个来自郊区的亲戚孜孜不倦的电话和短信,迫使她更换了手机号码。在更换手机号码之后,她给自己电话本上的每一个人都发了短信通知他们这一重要变更。**个回她短信的人是她的一个麻将桌上的朋友。短信全文是:“呵呵没有想到徐老板你除了杠上会玩花头连赚钱报数都不老实。”
如果不是她的丈夫阻止了她继续说胡话,警察局问案的同志也许会对这位女商人的经商内幕产生兴趣。在喝完一杯水后,她继续回忆着那一天。她说,她是在比平时晚半小时左右开车回家的。她开着蓝色帕杰罗——为什么是蓝色?因为,我儿子说,他喜欢这种蓝色。他将来如果出版小说,一定会是蓝色的封面。他房间里的墙都是蓝色的。警察说,停。继续说——去某个饭店买了几个现成的热菜,然后,为了警察已知的理由——纪念四十七岁整四个月——她去花店为自己买了一束紫色的丁香。她说她喜欢丁香那苦涩而迷离的香气。自从她年少时在中学的花圃中首次见到这明丽的花朵,她就决定,不再去爱那布满斑斓花纹的蓝色地球仪、画满梅花般格子的习字本和五彩缤纷的蜡笔。她还说,丁香的花瓣,柔软得犹如婴儿的嘴唇。自从她**次亲吻她的儿子——那还是二十一年前的某个夏天午后,她在医院的病床上,假护士之力,脸色苍白——之后,她就将她的儿子比做她的丁香。她要让她的儿子像她*爱的紫色丁香花一样,柔软、明丽而又高贵。
关于她对丁香花的热爱获得了她丈夫的肯定。她丈夫说,那一天晚上,他因故晚回家——他特别补充说,所因之故并非下班后聚众打牌,而是因本市不良的交通状况导致的长时间塞车所致。至于某些他单位的同事向上级反映的,他热爱下班后聚众打官牌的恶习,纯粹是外企之中国内工作人员彼此勾心斗角的虚构产物——在推开房门之时,**眼看到的是,宛如电视肥皂剧常见的情节一般,散落在地的丁香花。他的妻子呆立在桌前,手中死死捏着一张便条。那些紫色丁香花在地面散铺成孔雀开屏般美丽的图案,为这个情景提供了诡异的风度。妻子在看到他脸的时候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该尖叫的分贝之高已由同样在警察局接受询问的居委会主任谢阿姨证实,后者在买菜归来途中路经楼下时听到如此高音嚎叫吓得扔下菜篮子抱头而逃,散落了一地的青菜、豆腐、鸡蛋和番茄。青菜和番茄经洗涤后可以继续食用,但是碎裂的鸡蛋和嫩豆腐则已无挽回之余地。他在企图取下妻子手中的便条时遭到了妻子歇斯底里的抵抗。妻子甚至用脚踢了他的膝盖。在好容易抢下的被撕裂的便条上,他依稀看清了一句极富嘲噱意味的字句,他们亲生爱子的笔迹提示着他们:他们钟爱的唯一的儿子,已经远远离家出走。他扔下了碎裂的便条,在其如死去蝴蝶般坠落地面之前,他拉着他的妻子——后者已完全瘫软,沉重得如一只装满水泥的麻袋——向门口行走。他说,他**时间意识到,他们必须去警察局,去居委会,去一切可以阻止他们儿子远行的社会组织。他的妻子在他们临近大门时号啕大哭,增加了他拖着她前去报案的难度。他们的紧迫度,可以根据他们在离家时,没来得及关门关灯的事实,予以证明。
荷叶区警察局的值班女警一边聆听以上报告,一边慢条斯理的游移着警察局新配备的液晶屏幕电脑的鼠标,不断更换着电脑桌面。在尝试了蓝色天空、金色落叶、黑色郁金香、白色雪林以及斑斓的蝴蝶翅膀等多种图样之后,受报案者所陈述细节的启发,她将桌面定为了紫色的丁香花。她向这对气急败坏的夫妇探问了他们儿子的姓氏——丈夫说:姓张。妻子说:姓张姓张,弓长张!——和年龄——丈夫说:21周岁。妻子说:1983年7月生的,到7月满22岁了——并用一支蓝色水笔——因使用已久故色彩深浓犹如夏日夜空一般——将这些资料一一记录在值班登记本上。随后,她用在警校中练就的,慢条斯理的语气安慰说:请你们不用着急,先回家去吧。我们遇到过很多这种情况,很多男孩儿出走,到了火车站一犹豫又回来了。我们有任何线索,会立刻通知你们的。你们留一下联系方式吧。
丈夫和妻子出门之前,值班女警接起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梁溪区警察局的某值班女警,一边端详着男友赠送的,作为春节兼情人节新礼物的白银为带镶嵌钻石的新手表,一边漫不经心的用事务性口吻,阅读着以下资料:当晚八时,居住在梁溪区吉利小区的一对张姓夫妻(“哦?也姓张?”)在结束为期约三个小时的年货购置工作——青鱼、巧克力、新鲜猪肉、蔬菜、春联和红纸——归来后,发觉他们的女儿并未在家。二人在房间里来往踱步,并持各自手机遍打亲朋好友及女儿日常过从甚密之人的电话。此工作为期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丈夫将手机砸在了地板上。扔在地上的NOKIA款新手机坚忍不拔的持续闪光,展示了欧洲高科技通讯工具制造业的优越性。妻子则站在阳台上,悠长曼声呼唤女儿的名字,在夜色逐渐坠落的小区上空飘荡着这个因绝望而清澈平和的女声,令晚归的居民们毛骨悚然。出于对所收纳物业费用负责的目的,小区物业及时的拨打了警察局的电话号码。在警察局中,丈夫愤怒的驳斥了自己妻子有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的愚蠢猜疑,并奋力用拳头敲打着桌子,警告所有的值班女警——共计三人——如果她们私自隐匿了他们女儿的下落,如果是她们劫持了他的女儿,如果是她们利用所佩武器谋杀了他的女儿,并毁尸灭迹,他一定会将警察局告上法庭。在持续的高声呼喊后,他的嗓子已近嘶哑。以至于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女警急急忙忙跑出问讯室,在走廊里呼喊一个经常向自己献殷勤的男警,以寻求庇佑。
2
失去儿子的夫妻在步出警察局时,已经多少冷静了下来。妻子尚未干涸的泪痕在路灯微暗的灯光下显得像两条铺在脸上的妆迹。寒风吹拂着她通红的眼睛,促使她闭上眼睛,拉着丈夫的羽绒服袖子前行,好象一只依附于大树的浣熊。阴寒森郁的南方冬天使这对夫妻不断瑟瑟颤抖。丈夫沿着路边行走,执着的举着右手。他感觉到他的姿态像是第三帝国时期的阿道夫。希特勒。而那些载着客人的出租车,犹如纳粹党卫军一样浩浩荡荡的从他手下经过。
他们在已全黑的天幕下走着,路灯照亮着他们的左半边脸。回家过年的工人们抽去了沿街商铺的灵魂。这对夫妻步行在一条黑街之上,能够闻到还未关张的商店中柜员盒饭的香味,听到通宵经营的饭馆中,电视机在播放着新闻节目。南美洲阳光下的夏季街道旁,园圃中盛开的红色玫瑰花。有一会儿,妻子在啜泣。丈夫对她进行了劝慰。没事的。他说。警察局不是白吃饭的,他们既然会去查,就一定能查到。从未与警察局打过交道的人生历程,使他对自己的言论完全信以为真,而妻子也被他的语调打动。在随后的时间里,他们开始彼此编织明亮的未来,一如阳光流动的丛林枝间,蜜蜂在构筑蜂巢。妻子说,也许孩子只是在开一个善意的玩笑。也许他们回到家时,孩子已经在家里了。又或者,他跑到哪个亲戚家去,等父母找到时,他正起劲的玩着电脑游戏。一边说着,她开始笑了起来。丈夫在路灯微光下看到妻子泪痕下绽放的微笑,也开始变得乐观起来。丈夫说,按照儿子冒冒失失的个性,他出门很可能忘了带钱,或是买错车票。只要公安干警的工作效率是和警察局墙上所贴的标语雷同的话,儿子应当可以在两三天内被找到。这样,他不过是缺了两三天的课而已。不会有事的。就是怕被找到时,儿子已经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了。
由于丈夫的*后一个假设,妻子开始为儿子担心。她说,离过年还有两天了。这大年下的,到处兵荒马乱。儿子可别吃了什么亏。丈夫安慰她说,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的。孩子也大了,应该会照顾自己。他依次轻拍着人行道上如标尺般整齐种植的树木,感慨的说,这些树刚种下的时候,他还只会读连环画呢。这一转眼,都知道离家出走了。
妻子在一个便利店前停下脚步。她提醒丈夫,他们都还没有吃晚饭。丈夫沉着的点头承认了这一点。他并没有打算告诉妻子他每天下班后会被三五同事拉着,一起出去小酌一番的事实。妻子拉着他进了便利店。妻子说,就吃一些方便面吧。听到这话时,丈夫正站在葡萄酒货架前,手提着一瓶干红,观看圆润的瓶身包装上,唯美的法文圆体字。丈夫正想起儿子十一岁的时候,**次陪他喝葡萄酒的状况。他在儿子的玻璃杯中倒入半杯水,而后拔开软木塞,让优雅细长的瓶口与杯缘温柔的接吻。嫣红的液体扑入透明的水中,随即氤氲弥散,柔情似水。隔着玻璃杯望去,儿子那张好奇的澄净脸儿和张大的明亮眼睛,也一时变成了淡红色。一分钟后,他转过头来,把鹅肝摆放在桌上时,儿子正放下喝空的玻璃杯。你都喝了?他问。儿子点头,用无辜的眼神凝望着他。
丈夫忽然之间颤抖了。阵雨洒落在山峦之上时,云的曲线那类微妙的颤抖。他的眼角难以自持的渗出了眼泪。他把葡萄酒放上货架,继而低下头来,右手撑在货架上。妻子提着内装两包方便面一瓶橙汁一袋干面包的塑料袋从另一侧货架走了过来。他的背部感到了妻子手掌感触的温暖。没事。他说。妻子默然不语的站在他身旁。结帐吧。他说。他从货架上抽回手来。
年轻的收银员娴熟的观看着货物的价格标签,修长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弹钢琴一样点动着。妻子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无所事事的看着自己的皮靴尖。收银员抬起头来,冷漠的看着他们俩。81块。他明察秋毫的说。
81块?妻子像被蝎子叮了一下的狗一样,几乎毛发直竖。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过年就可以乱开价吗?妻子从塑料袋里把食品们往外扯着。方便面。橙汁。面包。撑死10块。81块?你开玩笑?妻子歇斯底里的说。不要把我们当白痴。你想骗我们?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们吗?
收银员冷静的看着妻子那涨红的脸。那里。他说。少了一瓶某品牌干红。原价88元现在打八折销售所以是70.4元。橙汁5元方便面每包1.8元面包2元合计81元。他轻敲了一下键盘,转过电脑屏幕来给妻子看。葡萄酒嘛,应该是您先生拿的。他冷冷的补充了一句。
妻子看丈夫的脸。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后,丈夫开始盯着收银员。他解开大衣扣子,抖了两下。你说我拿了葡萄酒。哪儿呢?他问。哪儿呢?!收银员的脸泛了一下红。丈夫拿起塑料袋,拉着妻子朝门口走去。收银员从柜台里追了出来。先生,请您付款。他坚持固执的说。丈夫毫不理会,大步迈出便利店门。收银员扯住了丈夫的袖子。丈夫愤怒的回过身来。撒手!他说。收银员摇头。一秒钟之后,收银员的眼前闪过了冬夜的星空和便利店门上挂的大红新年条幅。他听到自己的背部着地的声音。再然后,疼痛才开始追袭他的鼻子。他的嘴唇能感觉到粘濡腥甜的液体。鼻子好象不存在了。就像他幼年的时候,被人从手里夺去了棒棒糖,又加上一脚之后,躺在河滩的感觉。
3
丈夫坐在了妻子几小时前坐过的位置上,面对着问讯的值班女警。又是你们。女警点了点头。低下眉来,开始问话。年轻英俊的收银员在隔壁,用一块白色手帕捂着鼻子,手帕上点点嫣红,犹如海棠花瓣洒落在梨花树间。他用含混不清的音调叙述着事情的过程。而击碎他鼻梁骨的那个男人则拒绝回答任何问话。他靠在椅背上,把一支烟叼上了嘴,伸手掏打火机。
警察局不能吸烟。女警提醒他。
丈夫把烟拿下来,夹在了耳边。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冷冷的看着女警。妻子在门外站着,忐忑不安。她尝试着对每个从走廊经过的面无表情的警察谄媚的微笑。她的嘴唇发干。橙汁已作为证据被没收,无法解燃眉之急。她看到了角落里的一台饮水机。然而,几次试图鼓起勇气,都没有成功。
年轻的收银员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还捂着鼻子。妻子远远的和他对望一眼,然后讨好般的微笑了一下。一个花枝招展个子不高的女孩尖叫着从走廊里跑过来,投入到收银员的怀里。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你的鼻子还疼吗?她小心翼翼的抬手,试图触碰那方手帕。别动!收银员瓮声瓮气的说。女孩畏缩的收起手来,讪笑着。你们可以走了。收银员身后的房间里走出来的警察严肃的说。有没有搞错?女孩愤怒的喊道:还没有处理结果,我们怎么能走呢?
高大的警察俯视着这个女孩。好象一只羚羊在审视一只沙狐。有结果了我们会再叫你们来的。他说。事实证明,那个男人没有拿葡萄酒。有同志在现场发现了,那个男人只是把葡萄酒放错了货架。
打人总不能白打呀!女孩儿持续的高喊。
是不能白打。医疗费用什么的当然得结算的。你们是愿意在这里等呢,还是回家等?警察说。
回家?我和他不住在一起呀!女孩说。
警察无奈的吁了口气。这不归我们管。他平静的说。你们是什么关系,跟这个案子没关系。
收银员手按着鼻子大步往外走去。经过妻子身旁的时候,他抬头盯了妻子一眼。女孩也效仿此举,并对妻子嗤之以鼻:缺德!
5分钟后,走廊又复归平静。妻子安静的低头站立,像雨中的树。高大的警察靠在门框上,抱着双臂,看着问讯室的门。墙上挂的猫头鹰挂钟,滴答滴答的凿刻着时间。
我丈夫大概什么时候出来呢?妻子怯生生的问道。
不知道。警察说。应该不至于这么久。也就是问几个问题而已。罚点款吧。大过年的,谁愿意这么干耗着?
问讯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女警阴沉的脸探了出来。你来一下。她说。高大警察的耳朵贴近了她的嘴。二人擦身而过的时刻,女警轻轻说了一句话。高大的警察点了点头,闪进了问讯室。走廊里只留下了妻子。她努力的张起耳朵,企图听到问讯室里面的声音。应当有拍桌子声,吵架声,这些符合电视剧中问案过程的花絮,足以让她感到放心。然而,问讯室的门关住了一片空洞的沉默。她一无是处。
猫头鹰的腹部,时针不断趋近12这个数字。新一天即将到来。她想。又一天了。年二十九。儿子没了。丈夫在问讯室里。啊,儿子。一切又开始紊乱起来了。大过年的。她想。她仇恨的看着时钟。别走得太快。又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没有儿子的新年。她忽然就开始仇恨起那个收银员,仇恨起丁香花,仇恨这一天。奇怪的一天。一切来得太快。
她想起了十二年前,新年前两天。她把儿子放在市第三针织厂厂长办公室门外的长椅上,给了他一本连环画《丁丁历险记》。她推开了办公室大门,看到了厂长的办公桌上立着一台乳白色的取暖器。厂长叼着乡镇企业产的廉价香烟,一边搓着手,一边看报纸上关于纺织业染色科技突破的文章。厂长嘴边香烟上那凝结的摇摇欲坠的长段烟灰令她感到恶心。她不声不响的把一份停薪留职的申请放在了桌上。她刻意用手指点了一下申请书的表面,那个时代并不多见的打印稿。厂长从报纸上方抬起眼来。接下来的半小时,办公室中袅袅的香烟之上,沉浮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挽留、威胁、陈述、祈求等等话语。儿子将连环画翻到倒数第十四页的时候,她走出门来,让门在身后留下了铿锵有力的拍击声。她拉起儿子,满心豪情的,像电影中的英雄儿女一样的,大步走出了肮脏颓败的第三针织厂大楼。她清楚的记得,那时她满心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十二年后,历任过某企业制衣主管,某外企人事主管,汽车销售,汽车中介商等职业的她,又仿佛跌回到了那肮脏颓败的处境。那阴暗潮湿的,充斥着缝纫机操作的嗡嗡声的,让她感觉到自身卑微的,纺织车间。
一声轻唤把她追回了现实。这不是徐经理吗?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看到一对夫妇正站在她面前。她辨认了好久,认出了对面的女人。张先生,张太太。她笑着说。你们好。
徐经理你怎么半夜还在警察局呢?张太太问。你家老张呢?
4
丈夫仰起头来,冷冷的望着对面的人。高大的警察和值班女警无可奈何的彼此望望,又将目光转向他。
你这样做对你我都没有好处。高大的警察说。我们也冷。快过年了。我们也想回家去,陪着老婆孩子,吃点夜宵,早点睡觉。看春节晚会,走亲戚。这个时候谁被问案子,都不舒服。可是,你这样耗着,我们只能陪你等下去。大家都过不了消停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配合呢?
我的儿子呢?丈夫问。
你儿子的事我们已经在查了。值班女警说。
为什么你们查我儿子的事查不到,查我的事倒这么积极?丈夫问。
高大的警察咳嗽了一声。他伸手到口袋里掏烟。女警伸手制止了他。高大的警察烦躁的走了两步。我们了解你的情绪。你儿子的事,我们也很遗憾。可是,你的案子和他的事毕竟是两码事。本来挺简单的事。问完话,你就可以走了。你这样算是干什么呢?
我的儿子的事怎么就不能这么快完事?丈夫说。都这么长时间了。他怎么还没有被找回来?
高大的警察听到了敲门声。他刚转动了门的把手,门就被推开了。妻子的脸冲了进来。她瞪大双眼,嘴唇发抖。老公!她喊道。你还记得张先生吗?那个苏州人。他老婆是银行工作的。我们在儿子高中家长会上认识的。她女儿是我们儿子的高中同学。后来他们还问我们买过一辆帕萨特的。我们一起在王阿姨家打过麻将的。你记得吗?
我们正在问案!值班女警虚弱无力的声音底气不足。
怎么了?丈夫问。
他们也在警察局!他们的女儿也出走了!那个小张姑娘?那个戴眼镜的,身材瘦瘦高高的那个女孩子!就今天!她和我们儿子是高中同学呀!
他们现在哪里?!
高大的警察眼看着丈夫跳了起来。眼看着他神色大变,太阳穴上跳动的青筋。他竭力在脑海里思索着一句合适的话。他花了好几秒钟,直到丈夫拉着妻子的手准备出门时,他才喊道:对不起,太太!我们正在问案!
5
您好,您找哪位?是是,我是姓吴。我是一高中的化学老师。是的。啊,警察局?我……什么,那两个孩子吗?是是,去年,前年,是在我教的毕业班上。他们俩是2002年夏天毕业的了。男孩很聪明。文科很好,可是化学就很不好。他老是把明矾写成绿矾。绿矾是蓝色的嘛。他还老是把乙醇和醋酸的化学式写颠倒了。我每次用红笔给他勾出来他都改不了。他上课还爱看闲书。女孩倒是很好的。她理科成绩好。当过数学课代表。他们两个人好象走得是蛮近的。女孩子蛮漂亮。戴眼镜的。瘦瘦的。爱生病。男孩子高高大大的。还有什么?高三的时候,副班长跟我说,说他们在谈恋爱。我还叫了他们谈话。说高三,毕业班,高考是*重要的。有时间要想志愿怎么填,要多做题,要多背一下化学周期表。学生以学为主。怎么可以老想着什么男男女女的?后来?后来男孩子考去了上海,女孩子考去了南京。女孩子寒假暑假会回来看我。男孩子倒只回来过一次。我知道他对我有意见。难免的嘛。好老师就得让男孩子怕。他们都还算是好学生。女孩子学习很认真。成绩也好。男孩子很聪明。理科成绩,尤其是化学成绩不好,可是文科好。而且不惹事。操行等第都是优。女孩子一直是三好生。他们还得过学校奖学金。还有什么?也就这些了。他们怎么了?什么事呢?他们出事了吗?噢,没有。没什么麻烦的。谢谢您。哦不是。麻烦您了。没什么。再见。
6
丈夫再度推开家门的时候,已是2月7日的凌晨时分。他开了日光灯。他和他的妻子先后换下皮鞋,换上了做成绒布狗造型的棉拖鞋。丈夫看到了木地板上散落的紫色丁香。有几朵的花瓣已经卷起,显示出死亡的前兆。有几朵的花瓣零散在枝干的周围,已经失去了生命,只余下黯淡的色彩和单薄的香气。妻子颓然坐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窗外夜行的汽车声,给这个寂静的场景添设了**的生机。丈夫走进厨房,用饮水机取了一杯热水,加了一勺砂糖。他将杯子凑到妻子干裂的嘴唇边。妻子伸出双手握住了杯子。丈夫坐了下来,端详着满地的丁香。拖鞋犹如小狗一样趴在他面前的地板上。丈夫试着让拖鞋底擦了一下地。沙沙的声音。犹如纸摩擦纸。
妻子把空杯子放在了沙发扶手上,她的喉咙轻微的抖动。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儿子顽皮的字迹跃然纸上。打扫一下吧。丈夫说。妻子没有回应。她低下头来,端详着这一行字。丈夫站起身来。他从墙角取过蓝柄的扫帚。扫帚接触木地板地面时的声音,和拖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听来很相似。日光灯照耀之下,扫帚在地面的影子好象一棵硕大的芭蕉。丈夫用扫帚扫着地上的丁香。那些排布得俨然有油画风姿的丁香花被灰色的扫帚归拢为一堆,像灰烬一样无力。丈夫细致无情的将一片片花瓣都扫向了同一个方向。所有的花束,错杂而纷乱的堆积。好象战场上无人认领的尸首。
别扫了。妻子说。
丈夫没有回答。他的扫帚稳定有力的刮擦着地面。花瓣们不断变灰。柔弱的枝干抵受不住强硬的打扫,正不断断裂。妻子再度说:别扫了。
丈夫手撑着扫帚站直了身体。为什么?他问。
我想看看它们。妻子说。它们多可怜啊。
可怜?丈夫问。
儿子就像它们一样。扔出去了。碎了一地。被人拖来扫去的。儿子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
警察局会找到他们的。丈夫说。有线索了嘛。
可是,找到的时候,儿子都不知道怎么样了。也许他已经破衣烂衫。也许他已经一文不名了。他都没吃过苦头。你让他怎么办哟。
他活该。丈夫说。他自找的。大过年的。他自己要走。他八成是和那个女孩子一起走的。那个女孩子,我在开家长会时就看到了。他们站在走廊里说话。那个女孩子的眼睛是狐狸眼。*能够勾引男孩子了。他活该。都上大学的人了,还这么天真。他活该。他现在*好是在大街上饿着。
你太过分了。妻子说。那是儿子。我们的儿子。他比别的男孩子聪明,功课也好。他读重点高中,没让我们掏赞助费。他现在在上大学。将来毕业了一定会有前途。他只是受不了管。他耍孩子性子。
他活该。丈夫说。他活该。都是你们这些人害了他。你那些同事,你那些亲戚,每天夸他,夸坏了他。他有什么前途?他什么都不会做。他到社会上一定会饿死。还不如现在就饿死。他活该。
你太过分了!妻子的声音变得很尖锐。你还不是懒?你还不是一回家就看报纸不干活?你还不是在房间里抽烟?你还不是总晚回家,直接吃我烧的现成饭?你还不是周末要去打牌打通宵?儿子至少不抽烟,不会跟你一样到处玩。
你还好了?丈夫把扫帚扔到了墙角。你买那么多衣服,都塞满了衣柜。儿子初中时买的衣服,现在商标都没拆。你下雨天都拖地,弄得地板干不了。你打牌不疯?老是输还牌瘾老大。
妻子不说话了。两个人彼此沉默。几分钟后,房间里响起了妻子的抽泣声。丈夫站直着。他感到自己胜利了。然而这胜利过于空幻。毫无意义。他看着窗外。冬夜星辰之上,依稀有一层美丽的面纱。黑蓝色的夜空。沉静着的美丽。他看到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表情。居然有几分狰狞。他微微吃了一惊。
过了很久,妻子的抽泣声开始变成不断的吸气声。似乎是为了打破沉默,她再度开口。怯生生的:这么冷。我都冷起来了。儿子会冷的。他没有带羽绒服走。再说,大年下的。他去哪里?外地工人乘车回家了。到处都乱着。儿子怎么办?儿子带钱了吗?如果和那个小女孩在一起,他们住哪里?他们干什么不都危险吗?他们吃什么呢?
丈夫站得直直的。他看着玻璃窗上映的透明的自己。这高大的形象让他自己颇为满意。作为这个形象的补足,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他想起了马尔克斯小说里的对白。作为对妻子疑问的回答,他脱口而出:吃狗屎。
张佳玮,1983年7月生于无锡,现就读于上海东华大学。2004年4月被南方都市报列为八十后实力派五虎将之一。著有长篇小说《倾城》、《加州女郎》、《朝丝暮雪》。
大耍儿之西城风云 本书特色 天下霸唱:能在固定的套路和模式之中,还可以有无穷无尽的创意,可以感受到不一样的文字语感和想象力,这就是好故事。其实我一直想写一部现实...
《丰收》内容简介:本书是一部作品集,主要集合了左翼作家叶紫的多篇小说及两篇散文,集中反映了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洞庭湖畔农民水
花火-娘子在上 本书特色 她是天水镇一支奇葩20岁砍人入狱,22岁强抢民男作为女子,本不该如此不矜持,可是作为大龄女子,矜持算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
《冰淇淋恋爱了》内容简介:被少男少女亲切地称为“文字女巫”,被诸多媒体称为“新一代青春文字掌门人”的饶雪漫,近年有非常不
印神无双-灵飞经-卷叁 本书特色 云虚心理防线被击溃,含羞离岛,云家大乱,东岛危在旦夕。冲大师勾结了内奸明斗,此时大占上风。东岛其他三尊花眠、施南庭、杨风来尽全...
叙述的走神 本书特色 这是散文、随笔集。共有四章:**章回头(有《故乡,您终于代替了我的母亲》《壮族,我的**个异质文化》《记忆水》等);第二章深处...
《沃辛传奇》内容简介:讲述少年的成长和人类的进化,“长生不老万事如意,是世上最糟糕的事”。沃辛是一个被称为“天贼”的超能力
《春雪》内容简介:★“我将每篇作品都视为遗作来写”的三岛由纪夫最终遗作,三岛“王朝式恋爱小说”,川端赞之为作者“绚丽才华的
《华为战略管理法:DSTE实战体系》内容简介:华为是一家持续成功的卓越企业,更是战略管理成功企业的典范。华为有一套在长期实践中
七十七封阵亡通知书 本书特色 唐弘静(总制片人)世界上*伟大的两个词就是“希望”与“等待”。雷献禾(导演)我们国家缺少一个专门悼念“无名烈士”的墓地。作为全国政...
《八山》内容简介: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开始写这个故事了。因为这是属于我的故事,就像我的记忆属于我一样。这些年来,当有
《玛丽》内容简介:《马申卡》是我的第一部小说。我是在柏林开始写这本书的,那是在一九二五年春我结婚后不久,到次年年初完成……
《盛世天光》内容简介:《盛世天光》是马来西亚华人作家李天葆目前最重要的长篇小说,从20世纪20年代描写至70年代,以一出“姐代妹
警察手记(京师四小名捕破案传奇) 本书特色 新浪名博萨苏与京城名捕老尹合力打造警察故事!他们雷厉风行,他们诙谐有趣,他们可敬可佩,他们可爱可亲。见过能侃的,没见...
法律与淑女 本书特色 河边的一次邂逅,让年轻的瓦莱里亚和尤斯塔斯一见钟情。他们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结合。瓦莱里亚改姓丈夫的姓——伍德维尔。蜜月旅行...
《马桥词典》内容简介:1968年,出生于中国湖南省的韩少功在15周岁时被下放到一个偏僻的村子“马桥”。楚国诗人屈原投江的汨罗江就
畅销书作家金马奖最佳编剧诚品书店年度华文创作Top10止庵•吴念真•詹宏志•魏德圣联合推荐台湾知名插画师游耀创精心绘制唯美插图如
拳王-民国武侠小说典藏文库.还珠楼主卷 本书特色 裴效维、周清霖、李观鼎校注的《拳王/民国武侠小说典藏文库》是一部武侠小说。由“现代武侠小说之王”还珠楼主创作。...
《羔羊的盛宴》内容简介:巴比伦会里聚集着一群上流社会的女性。外表看似光鲜亮丽的她们却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五个短篇小说,情节
过客 本书特色 ◎ 看老名胜的前世今生欧洲的历史就凝聚在它的老名胜里,老名胜的前世今生是过客眼中隐形的风景,写出来,共参看。◎ 看时过境迁中,建筑之政治隐喻的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