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澜《老得可以告别孤独》

蔡澜《老得可以告别孤独》

作者:蔡澜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年:2013-6

评分:7.8

ISBN:9787535466099

所属分类:散文随笔

书刊介绍

内容简介

★又是黄昏,念想旧时光的味道。

★金庸、倪匡封笔黄霑作古,“香江四大才子”唯剩蔡澜年过古稀,依旧笔耕不辍。

★蔡澜眼中的金庸、倪匡、古龙等老友印象

★成龙说:“有蔡先生这样一个朋友的友谊,更可以说是上帝特别的眷顾。”

★金庸先生亲自撰文推荐,全彩印刷,著名插画师苏美璐(Meilo So)亲绘插图,附赠精美书签。

★插画作者:苏美璐(MeiloSo),旅居苏格兰小岛。她画过很多英文版的儿童书,在国际出版界地位尊崇,作品曾经获评为《纽约书评》2008年度十大绘本之一。

作品目录

家人

拾忆 003

昨夜梦魂中 006

公寓生活 010

名字的故事 013

筷子 015

树根兄 017

亲人 019

烟 022

阿叔 024

酒舅 028

干 了 031

恋手 033

梦香老先生 035

雨衣人 038

厂长 042

阿立的妈 046

一百次 048

友朋

老友 053

古龙、三毛和倪匡 056

陈小姐 060

沈宏非 062

汤原老板娘 064

同学 066

水王 068

自信 070

口吃先生 075

窝贴 077

没有闷场 079

引老友游微博 082

老帅 086

苏珊娜的老板 088

乌龟公阿寿 092

丁茜 097

莎菲姐 099

王杰 101

何藩 103

吃茶去 105

倪家弟弟 107

犀利女笔 110

蔡澜说金庸 112

古龙和吃 115

人生配额 117

悼!丁雄泉先生 121

编书 126

光影岁月

酒中豪杰 131

形象 133

什么叫制片 136

配音 145

译名 151

电影游戏 153

《吾爱梦工场》之序 155

大烂片 159

电影中的血腥 163

爆炸专家 168

雷大师 170

尊荣林荣 172

五毒人 174

何铁手 176

伟大的兰沙 178

那个年代,那些名词

六十年代 185

迷你裙 188

《天乌乌》 190

恤衫的烦恼与乐趣 192

领带 196

罐头音乐 200

卡拉OK 202

荒唐裤 207

国歌 211

实时翻译 215

联合国 217

敬祀神明 219

买菜的艺术 221

忘记 224

气功 226

毛病 228

来自香港 230

问题 232

网友 234

问候 237

蔡澜此人 金庸

除了我妻子林乐怡之外,蔡澜兄是我一生中结伴同游、行过最长旅途的人。他和我一起去过日本许多次,每一次都去不同的地方,去不同的旅舍食肆;我们结伴同游欧洲、藩市,再到拉斯维加斯,然后又去日本。最近又一齐去了杭州。我们共同经历了漫长的旅途,因为我们互相享受作伴的乐趣,一起去享受旅途中所遭遇的喜乐或不快。

蔡澜是一个真正潇洒的人。率真潇洒而能以轻松活泼的心态对待人生,尤其是对人生中的失落或不愉快遭遇处之泰然,若无其事,不但外表如此,而且是真正的不萦于怀,一笑置之。“置之”不太容易,要加上“一笑”,那是更加不容易了。他不抱怨食物不可口,不抱怨汽车太颠簸,不抱怨女导游太不美貌。他教我怎样喝最低劣辛辣的意大利土酒,怎样在新加坡大排档中吮吸牛骨髓,我会皱起眉头,他始终开怀大笑,所以他肯定比我潇洒得多。

我小时候读《世说新语》,对于其中所记魏晋名流的潇洒言行不由得暗暗佩服,后来才感到他们矫揉造作。几年前用功细读魏晋正史,方知何曾、王衍、王戎、潘岳等等这大批风流名士、乌衣子弟,其实猥琐龌蹉得很,政治生涯和实际生活之卑鄙下流,与他们的漂亮谈吐适成对照。我现在年纪大了,世事经历多了,各种各样的人物也见得多了,真的潇洒,还是硬扮漂亮一见即知。我喜欢和蔡澜交友交往,不仅仅是由于他学识渊博、多才多艺,对我友谊深厚,更由于他一贯的潇洒自若。好像令狐冲、段誉、郭靖、乔峰,四哥都是好人,然而我更喜欢和令狐冲大哥、段公子做朋友。

蔡澜见识广博,懂得很多,人情通达而善于为人着想,琴棋书画、酒色财气、吃喝嫖赌、文学电影,什么都懂。他不弹古琴、不下围棋、不作画、不嫖、不赌,但人生中各种玩意儿都懂其门道,于电影、诗词、书法、金石、饮食之道,更可说是第一流的通达。他女友不少,但皆接之以礼,不逾友道。男友更多,三教九流,不拘一格。他说黄色笑话更是绝顶卓越,听来只觉其十分可笑而毫不猥亵,那也是很高明的艺术了。

过去,和他一起相对喝威士忌、抽香烟谈天,是生活中一大乐趣。自从我去年心脏病发之后,香烟不能抽了,烈酒不能饮了,然而每逢宴席,仍喜欢坐在他旁边,一来习惯了;二来可以互相悄声说些席上旁人不中听的话,共引以为荣;三则可以闻到一些他所吸的香烟余气,稍过烟瘾。

蔡澜交友虽广,不识他的人毕竟还是很多,如果读了我这篇短文心生仰慕,想享受一下听他谈话之乐,又未必有机会坐在他身旁饮酒,那么读几本他写的随笔,所得也相差无几。

拾忆

小时住的地方好大,有二万六千平方英尺。

记得很清楚,花园里有个羽毛球场,哥哥姐姐的朋友放学后总在那里练习,每个人都想成为“汤姆士杯”的得主。

屋子原来是个英籍犹太人住的,楼下很矮,二楼较高,但是一反旧屋的建筑传统,窗门特别多,到了晚上,一关就有一百多扇。

由大门进去,两旁种满了红毛丹,每年结果,树干给压得弯弯的,用根长竹竿绑上剪刀切下,到处送给亲戚朋友。

起初搬进去的时候,还有棵榴莲树,听邻居说是“鲁古”的,果实硬化不能吃的意思,父亲便雇人把它砍了,我们摘下未成熟的小榴莲,当手榴弹扔。

房子一间又一间,像进入古堡,我们不断地寻找秘密隧道。打扫起来,是一大烦事。

粗壮的凤凰树干,是练靶的好工具,我买了一把德国军刀,直往树干飞,整成一个大洞,父亲放工回家后,被臭骂一顿。

最不喜欢做的,是星期天割草,当时的机器,为什么那么笨重?四把弯曲的刀,两旁装着轮子,怎么推也推不动。

父亲由朋友的家里移植了接枝的番荔枝、番石榴。矮小的树上结果,我们不必爬上去便能摘到,肉肥满,核子又少,甜得很。

长大一点,见姐姐哥哥在家里开派对,自己也约了几个女朋友参加,一揽她们的腰,为什么那么细?

由家到市中心有六英里路,要经过两个大坟场,父亲的两个好朋友去世后都葬在那里,每天上下班都要看到他们一眼。伤心,便把房子卖掉了,搬到别处。

几年前回去看过故屋,园已荒芜,屋子破旧,已没有小时感觉到的那么大,听说地主要等地价好时建新楼出售。这次又到那里怀旧一番,已有八栋白屋子竖立。忽然想起花生漫画的史诺比,当他看到自己出生地野菊园变成高楼大厦时,大声叫喊:“岂有此理!你竟敢把房子建筑在我的回忆上!”

人生配额

倪匡兄说他不饮酒,不是戒酒,而是喝酒的配额已经用完。

老人家也常劝道:一生人能吃多少饭是注定的,所以一粒米也不能浪费,要不然,到老了就要挨饿。

以寓言式的道理来吓唬儿童,养成他们节约的习惯,这不能说是坏事。

最荒唐的是,你一生能来几次也是注定的,年轻时纵欲,年纪大了配额用完就不行了!

哈哈,这种事,全靠体力,不趁年轻时干,七老八老,过什么干瘾?

如果能透支,那么赶快透支吧!

要是旅行也有配额的话,也应该和性一样先用完它。年轻人背了背囊到处走,天不怕地不怕,袋子少几个钱也不要紧。先见识,结交天下朋友,脚力又好,腰力也不错,遇到喜欢的异性,来个三百回合,多好!

年纪一大,出门时定带几张金卡,住五星酒店。但是已不能每一个角落都去,拍回来的照片都是明信片上看过的风景。

大鱼大肉的配额也非早点用完不可。到用假牙时,怎么去啃骨头旁边的肉?怎么去咬牛腿上的筋?怎么去剥甘蔗上的皮。

老了之后粗茶淡饭,反而对健康有益。

在床上睡觉更是能睡多少是多少。老头到处都打瞌睡,车上、沙发上、饭桌上,但是一看到床,就睡不着,这个配额绝对用不完。

我一直认为人体中有个天生的刹车掣,等到器官老化不能接受某些东西的时候,自然便会减少。倪匡的酒也是一样的。他并非用完配额,而是身体已经不需要酒精。

这些日子以来,我自己的酒也喝得比以前少得多,觉得是很正常的。我的肝脏已经告诉我,喝得太多不舒服。而不舒服,是我最讨厌的,尽量去避免,不喝太多的酒,不算是一个很大的代价。

烟也少抽了,绝对不是因为反吸烟分子的劝告,他们硬要叫我戒烟,我会听从的话,那是来世才能发生的事。

白兰地酒一少喝,身体上需要大量的糖来补充失去的。

倪匡一不喝酒,大嚼吉伯利巧克力和Mars糖棒。一箱箱地由批发商处购买,满屋子是糖果。

我也一样,从前是绝对不碰一点点甜东西,近来也能接受一点水果。有时看到诱人的意大利雪糕,一吃就是三英磅。

那么胆固醇有没有配额呢?当然没有啦!在不懂得什么叫做胆固醇的贫苦六十年代,猪油淋饭,加上老抽,已是多么大的一个享受!

而且,胆固醇也分好坏,自己吃的一定是好的胆固醇。

年轻时,看到肥肉就怕,偶尔给老人家夹一块放在饭上,瞪了老半天,死都不肯吃下去。现在看到炖得好的元蹄,上桌时肥肉还像舞蹈家一般地摇来摇去跳动,口水直流,不吃怎么能对得起老祖宗?

胃口随着年龄变动,老了之后还怕胆固醇真笨,现在的配额,取之无穷,用之不尽,快点吃肥肉去吧。

那么因为胆固醇太高,得心脏病怎么办?

肥肉有配额的话,寿命也有配额。阎罗王叫你三更死,你也活不过五更。

因为胆固醇过高而去世的人,也是注定要死的呀!白饭就没有胆固醇了吧!白饭吃太多也会噎死人的呀!

“最怕是你死不了,生场大病拖死别人倒是真的!”老婆大人狂吼。

迷信配额,应该连生病也迷信才对。

儿女一生下来,赶快叫他们来场大病,那么长大之后,生病的配额用光,什么淋巴腺癌、食道癌、鼻癌、胃癌、肝癌就不会生了。老婆大人,您说是不是?

如果长期患病而死,也早在八字上排好的。命苦就是命苦!要是命大,那么遇上贵人,一帖灵药就搞定。起死回生,娶多几个二奶,生下一打半打孩子再翘辫子。

穿的、用的、住的、行的都有配额?即使我这么相信,那么思想绝对没有配额了吧?

各种配额能用完,思想配额将会越储蓄越精彩。所谓思想储蓄,是把你美好的时光记下:印度的泰姬陵、埃及的金字塔,威尼斯、伦敦、巴黎、纽约和香港,都是丰富的储蓄,还有数不尽的佳酿,还有抱不完的美人。只有在生命终结时,思想的储蓄才会消失。

到了那个关头,病也好、老也好,带着微笑走吧。哪会想到什么胆固醇?

身外物、体中神,一切能够相像的配额,莫过于悲和喜。

生了出来,从幼儿园开始被老师虐待,做事被大家打小报告,老婆的管束,养育子女的经济压力等等,我们做人,绝对是悲哀多过欢乐。

虽然,中间有电子游戏机或木头做的马车带来一点点调剂。还有,别忘了,那么过瘾的性生活!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做人有任何太过值得庆幸的事了。

把悲和喜放在天秤上,我们被悲哀玩弄得太尽兴!如果人生真的有配额,那么我们的死,一定是大笑而死的!

自信

第一次见成龙,是在电影摄影棚里。一条古装街道,客栈、酒寮、丝绸店、药铺。各行摊档,铁匠在叮叮当当敲打,马车夫的呼呼喝喝,俨如走入另一个纪元,但是在天桥板上的几十万烛火刺眼照下,提醒你是活在今天。

李翰祥的电影,大家有爱憎的自由。一致公认的是他对布置的考究是花了心血,他对演员的要求很高,也是不可否认的。

现在拍的是西门庆在追问郓哥的那一场,前者由杨群扮饰,后者是个陌生的年轻人,大家奇怪,为什么让一个龙虎武师来演这么重的文戏?

开麦拉一声大喊,头上双髻的小郓哥和西门庆的对白都很精彩。一精彩,节奏要吻合,有些词相对地难记,但是两人皆一遍就入脑,没有NG过。李导演满意地坐下:“这小孩在朱牧的戏里演的店小二,给我印象很深,我知道他能把这场戏演好,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

成龙当了天皇巨星以后,这段小插曲也跟着被人遗忘。

这次在西班牙拍外景,我们结了片缘,两人用的对白大多数时间是英语。

为什么?成龙从前一句也不会讲,后来去美国拍戏用现场同步收看,又要上电视宣传,恶补了几个月,已能派上用场。回来后,他为了不让它“生锈”,一有机会就讲。

他说:“我和威利也尽可能用英语交谈。”

“我们两人都是南洋腔,你不要学坏了哟。”我笑着说。

“是呀!你们一个新加坡来,一个马来西亚人,算是过江龙,就叫你们做新马仔吧!”成龙幽了我们一默。

从故事的原意开始,成龙已参加。后来发展为大纲、分场、剧本、组织工作人员、看外景、拍摄,到现在进入尾声,已差不多半年,我们天天见面,认识也有一二。但是,要写成龙不知如何下笔,数据太多,又挤不出文字,就把昨天到今晨,一共十几个小时里所发生的事记录一下。

我们租了郊外的一间大古堡拍戏。成龙已经赶了几日夜班,所以他今天不开车,让同事阿坤帮他驾驶。坐在车上,我们一路闲聊。

“你还记得李翰祥导演的那部古装片吗?”我忽然想起。

他笑着回答:“当然,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时候我也不明白李导演为什么会找我。杨群、胡锦、王莱姐都是戏骨子,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只好跟着拼命啰!”

“大家看了《A计划》后,都在谈那个由钟塔上掉下来的镜头。到底真实拍的时候有多高?”我问。

“五十几英尺,一点也不假。”他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拍之前用一个和我身体重量一样的假人,穿破一层一层的帐幕丢下去。试了一次又一次,完全是计算好的。不过,等到正式拍的时候,由上面望下来,还是怕得要死。”

成龙并没有因为他的成名而丧失了那份率直和坦白。

到达古堡时天还没有黑,只见整个花园都停满演职员的房车、大型巴士、发电机、化妆车。

灯光器材、道具、服装等等的货车,最少也有数十辆。

当日天雨,满地泥泞,车子倒退前进都很不容易。阿坤在那群交通工具中穿插后,把车子停下,然后要掉转。

成龙摇摇头:“不,不。就停在这里好了。”

“为什么?”阿坤不明白,“掉了头后收工时方便出去呀!”

“我们前面那辆是什么车?”成龙反问。

“摄影机车嘛!”阿坤回答。

成龙道:“现在外边下雨,水滴到灯泡会爆的,所以不能打灯,到了天黑,我们的车子对着它,万一助手要拿什么零件,可以帮他们用车头灯照照。”

阿坤和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当时天还是亮着。

进入古堡的大厅,长桌上陈设着拍戏用的晚餐,整整的一只烤羊摆在中间,香喷喷的。饭盒子还没有到,大家肚子咕咕叫,但又不能去碰它,这就是电影。

镜头与镜头之间,有打光的空当,成龙没有离开现场。无聊了,他用手指沾了白水,在玻璃杯上磨,越磨越快,发出“嗡嗡”的声音,其他初见此景的同事也好奇地学他磨杯口,嗡嗡巨响,传到远方。

叫他去休息一下,他说:“我做导演的时候不喜欢演员离开现场。现在我自己只当演员,想走,也不好意思。”

消夜来了,他和洪金宝、元彪几个师兄弟一面听相声一面挨干饭。听到惹笑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天亮,光线由窗口透进来,已经是收工的时间,大伙拖着疲倦的身子收拾衣服。我向他说:“我驾车跟你的车。”

“跟得上吗?我驾得好快哟,不如坐我的车吧。”他说。

他叫阿坤坐后面,自己开。车上还有同事火星,火星刚考到驾照,很喜欢开车,成龙常让他过瘾,但今早他宁愿让别人休息。

火星不肯睡,直望公路,成龙说:“要转弯的时候,踩一踩煞掣,又放开,又踩,这样,车子自然会慢下来。要不然换三波、二波也可以拖它一拖,转弯绝对不能像你上次开那么快,记得啦!”

“学来干什么?”火星说。

“你知道我撞过多少次车吗?”成龙轻描淡写,“我只不过不要你重犯我的错误。”

成龙继续把许多开车的窍门说明给火星听,火星一直点头。

“我们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所以我才讲这么多。有时,我想说几句,又怕人家说我多嘴,还是不开口为妙。”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再来一句,“开车最主要的是让坐在你车子里的人对你有自信,他们才坐得舒服。其实,做人,做什么事都是这一道理,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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