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无光兮,萤火为霓。
山川无木兮,草幔为栖。
生死离离兮,匆匆荡荡。
身梦无家兮,魂魄何依?
——谨以此书献给为保卫家园抛头颅洒热血的勇士们
立体再现20世纪中国人民命运起伏跌宕的写实大作
一个农民,被迫放下锄头,离开土地和女人,去一个又一个战场厮杀。他见证了中国从30-60年代的苦难,遍尝离别、恐惧、绝望的心灵折磨。先打日寇,再打解放军,再赴朝鲜打联合国军,身经百战,创伤累累,成了名副其实的英雄老兵。绝望中总有希望支持着他继续冲杀,走完回家的路。为着心里那个坚定的希望,他一次又一次举起自己的枪!……
向中国曾经无比苦难的农民兄弟致敬!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在这部长达数十万字的小说中,老旦*终被塑造成了一个历史的见证人。他用自己卑微的生命见证了中国上个世纪30年代至60年代所经历的苦难。
老旦是个农民,他的理想是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但日本人打来了,他被国民党军队抓去当兵,**天就上了前线。日本人的炮弹使他认识了战争的残酷性,也使他迅速成长为一个无畏的战士。他经历了徐州会战、武汉会战、长沙会战、常德会战,打了许多大仗、恶仗,多少兄弟、战友在他身边死去,他也无数次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终于看到了日本人投降,他在梦中思念着老婆孩子,以为可以回家过安生……
武汉,大战来临之际。北方战士正陶醉在那宁静而壮丽的大江美景中。在老旦看来,和自己家乡板子村边那小水沟般的带子河相比,这长江的美简直可以用震憾来形容。清晨的江雾漫过前沿阵地,沉甸甸地附着在人身上。一群群水鸟低低地掠过江面,翅尖在水面上划起一道道涟漪。东边的云彩渐渐被染成了橙红色,渐次越来越亮,变成金黄。天水相连的远方,红红的太阳足有脸盆大小,慢慢探出地平线,缓缓上升,越来越耀眼,终于放射出冲天的光芒。浓雾开始散去,蜿蜒而去的大江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老旦和战友们深深地陶醉在这美丽的景色里,一边抽烟,一边悠闲地活动着僵木的四肢,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论着。真不敢相信这里竟是战场。
“俺家早晨的太阳比这个还要大,整个庄稼地都是红的……就是没有这么大的水汽!”
“你看走眼了吧?你家在山的西边,歇活的时候你看见的那是头晌忽的日头。”
“小六子没看走眼,准是和他的相好在山顶上窠臼了一宿,早上被大日头晒了两人的屁股。”
大家哄堂大笑,老旦笑得差点被烟头烫了嘴。
“别听他瞎掰,石筒子他们家住在窑洞里,专拣背阴的地方挖。早上不下地,晚上不回家,跑到他们村的寡妇那里鬼混。俺家那儿的太阳就是比这个大!”
“老连长哪,你说鬼子的旗子为啥子用太阳的样子,他们那里是不是天天都可以看见这样?”
老旦一时间懵了,他哪知道日本在东西南北,在海上还是山上。不过他脑子倒也转得挺快,想起曾在地里干活扭了腰时,女人给他买来的狗皮膏药和日本人的旗子颇有些神似,就撅着下巴胡诌道:
“俺估计日本鬼子腰杆都不好,大概是日得太多了,男人和婆娘每人腰里都贴着狗皮膏药,贴得多了有感情了,就打在旗子上做招牌。”
大家都被逗得前仰后翻。有两个伤还没好的兄弟按着伤口笑着,边笑边喊疼。大多数战士的见识并不比老旦多,于是这胡话居然还有人信。
“敢情了,小鬼子都那么矮。俺爹说了,你要是天天按着女人干,早早地就佝偻个腰杆子,你的娃个头也长不到哪儿去!贴膏药有个球用?”
伤兵兄弟的伤口到底还是被小六子一本正经续下来的笑料逗崩了,阵地上笑声鼎沸。战士们一个接一个添油加醋地把故事传向阵地后沿,此起彼伏的笑声把清晨的阵地变得生气盎然,大家暂时都沉浸在这难得的欢乐之中。
“喂,你们看,太阳那边飞过来好多鸟唉!”一个战士喊道。
老旦擦去笑出来的眼泪,揉揉眼睛向着太阳望去,只见十几只鸟聚在一块,高高低低地缓缓飞了过来,煞是好看。大家都纳闷这个季节的东边怎么会有鸟飞过来,有战士还诈唬着拉开架式准备打两只下来熬汤,但只片刻就有人喊了起来:
“是飞机,是他妈狗日的鬼子飞机!快准备战斗啊!”
大家都吓出了一身冷汗。老旦瞪大眼睛望去,隐隐约约的膏药旗已经可以辨认,一个整齐的编队——12架飞机正在朝着阵地飞来,已经可以听见那恐怖的马达声。阵地上顿时在一片慌乱中炸开了锅,好在很多是有经验的老兵,虽然心慌但还是迅速地归入战斗位置。前哨有人已拉响了空袭警报,后方的警报也立刻呼应,刺耳的手摇警报器发出的共鸣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刹那间,这清晨的大江美景顿失色彩,朝霞如血,整个外围阵地骤然陷入一片紧张的、死亡的气氛之中。
“嗵嗵嗵……”防空岸炮开火了。“梆梆梆……”阵地两边的高射机枪也开始呼啸。天空炸开了一团团黑色的烟雾,一排排闪光的弹幕披风般掠向越来越逼近的敌机。
两架敌机被打中了,其中一架像被爆竹击中的蚂蚱似的,在天空里炸了个粉碎,另一架想是断了翅膀,打着旋儿拖着黑烟栽进了江中。其他敌机则高速穿越了老旦他们的阵地,把炸弹扔到了后方的炮兵阵地周围。缩起脑袋的战士们正在咒骂,就看到又有20多架敌机从低空飞来,水面上映出飞机白白的肚子和那滑稽的膏药旗。它们往江里扔下一串串黑色的炸弹,在江面上炸起高高低低的水花,那几艘沉在江里的军舰被炸碎了,江底的污泥被掀翻上来。这时,敌机又分散成攻击队形朝阵地扫射,阵地上瞬间烟尘弥漫,碎片横飞。机枪阵地被掀飞了,碉堡也被炸掉了半个脑袋,战士们只能趴在战壕拐洞里躲着,听着飞机过去才敢钻出来。错落在阵地周围的防空高射机枪火力凶悍,显然是敌机的眼中钉,没过多久都被炸成了麻花,老旦很奇怪那些被炸得身首异处的炮手为啥就是打不着那么大个的飞机,反被人家日球的了。敌机没了忌惮,开始慢悠悠地集中扫射,想必飞机肚子里的小鬼子都在笑着把烟了吧。
江面突然大变,一股股浓烟闹鬼似的从水里翻卷上来,水花中竟爆出一团团巨大的火来,老旦估摸是鬼子引爆了江面上封锁的水雷,这下铁裤裆似的前门也被鬼子给日开了,日军的军舰已经豁然可见。老旦未曾想到那军舰上的炮如此厉害,怎么比山炮动静大这么多?一颗炮弹下来还没炸,只那一下砸落的撼动也让人心惊了。敌舰上密密麻麻的炮筒子哗啦啦地闪光,阵地上随即火光冲天,仅有的几颗树连墩子都炸成了渣。老旦觉得自己和弟兄们像是被一盆炭火盖在下面的蚂蚁,几乎被烤出了油,烧断了筋。炮弹掀起的气旋好像卷走了所有的东西,连空气都不想留下,灼热的混杂着炸药和钢铁气息的热浪如刀割一般擦过脸庞,直让人窒息。这仗还怎么打?日你妈的鬼子咋这球狠恶哩?老旦和弟兄们真后悔战壕没有挖得再深一点,如今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只地鼠,用两只手就能掘个洞藏进去。
江岸两边的永久性炮台备有很多大口径的岸炮,据说是德国人给的,都用伪装网盖着,看上去不可一世的威风,老旦见过那些炮兵显摆般地摆弄他们那半人高的炮弹,那神气劲就像在家门口晾晒新婚之夜后黑红相间的床缛。那玩意要是打中哪个倒霉的鬼子,估计不用炸也砸成肉泥了。如今炮兵们正拼命向敌舰开火,一轮齐射的威力巨大,动静简直天崩地裂。一艘敌舰牛哄哄开在前面,被炸个正着,挺大的一个铁船,竟如同纸糊的一样瞬间碎成了块。炮火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鬼子怎能放过它们?敌机立刻在天空聚拢起来,疯狂扑向了几座炮台,战壕里的机枪手们拼命保护它们,但这种努力无异于用竹竿去捅天上的麻雀,连个边儿都挨不着。敌舰也集中大口径炮猛轰炮台,那里的炮声终于稀疏了下去。没过多久,老旦抬头看去,那些德国炮东倒西歪,并未像想象般破烂,而那些炮兵,就只看得见稀稀落落散落的腿脚了。
这可如何是好?老旦一下子明白了袁白先生说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啥球意思,原来自己就要变成鬼子刀下的肉了。
后方竟传来一阵欢呼声。老旦斗胆伸出脖子望去,20多架涂着青天白日旗的国军飞机喷射着子弹正在追逐着胖墩墩的日军轰炸机,大家登时欢呼起来,好像旱地里终于下起了雨,场面一下子热闹了不少。老旦兴奋地想象,抽烟的鬼子飞行员一定被吓得丢了烟头,那烟头没准正烫了他的蛋哩。天上大小飞机交织缠绕着,不一会儿,国军的小飞机竟打下来一架敌机,大家都觉得这像是个冬天打雷般的奇迹了。敌战斗机不再扫射国军阵地,转而恶狠狠扑将过来,和国军的战斗机纠缠在一起。
国军藏起来的舰船终于亮相了,它们从长江上游飞速驶来,一些战舰和个头不大的鱼雷艇正高速扑向队形散乱的日舰。国军战舰抢先掰过身子,用侧面的重炮轰击日舰,几艘日舰都冒了火,在火光里慢悠悠地转着身。冲向日舰的鱼雷艇也想趁机摸上两把,却失去了先机,被对方扭过来的炮口指个正着,一炮就敲掉了打头的那个。剩下的鱼雷艇拼了,仍然高速向前驶去。两架日机见状,从后面俯冲扑向它们,根本不管后面咬着尾巴的国军飞机。两艘鱼雷艇被子弹敲得火星四冒,爆炸的鱼雷把船炸得一塌糊涂。老旦隐约看到船上的人飞向了十几米的空中,再像烂布一样地飘落在江水里。敌机也没什么好下场,立马被屁股后面的国军飞机打折了腰,拉着火焰栽了。*后一艘鱼雷艇运气很好,居然冲过了日军炮舰射来的弹幕,在战士们的欢呼声中吐出了两根黑长黑长的鱼雷,拖着水花扑向了正在转身的日舰。两道巨大的火光腾地升起,庞大的日舰侧面被炸开,半边被炸得铁皮卷起,人炮乱飞。剧烈的爆炸把舰身上的大炮翻卷着掀上了天,一个炮塔正砸在旁边的一艘小舰艇上,竟直接把它砸沉了。那艘战舰被浪头迅速拽向水底,屁股指向天空,翘起了高高的轮舵和螺旋桨,就那么直愣愣地支在黑烟缭绕的水面,估计已经触到了江底。
然而惊喜只是一瞬。日军的飞机和军舰从数量到质量都要强于国军,国军哪里抵挡得住?老旦看着国军的飞机和军舰一个个完蛋,心情也随着它们一道跌入了江底。
阵地上响起了哨子声,这是要求所有人必须进入阵地的命令。不上不行了,死钻在洞里也是个活埋。各连队冒死进入了阵地,开始调整射击诸元。老旦大声吆喝着给自己壮胆,赶羊一般把弟兄们赶出了窝。透过望远镜老旦看到,日军的登陆艇已经绕过各种障碍,接近了平坦的江岸,登陆艇上的机枪口径也不小,把前沿后撤的一个工兵排干掉了。鬼子们正下饺子般地跳进水里,挑着太阳旗开始上岸,岸上的地雷早已被炮弹刨没了。那些东洋海军陆战队衣着齐整,刺刀锃亮,一点也不像老兵们说的那般猥琐,个子虽小,却也算威风凛凛。尤其是前面举着刀的几个军官,小白领衬衣比老旦娶媳妇时的被里还要白净,要不是他发出的那瘆人的怪叫,老旦几乎要稀罕这个家伙了。敌机丝毫没有闲着,一见国军阵地上冒出人来,赶紧分次俯冲扫射。没有了国军飞机的阻碍,他们的射击准确得惊人,几乎每一轮俯冲都犁掉个把排的人。老旦**次见识这样的阵地防御战,天上的飞机吵闹得根本没心思瞄准,一轮扫射下来,身边就倒下几个弟兄,好在见的飞机也不少了,一见这些瘟神飞来,老旦便忙不迭地挪出他们的弹道。不少机枪手架起机枪来要打飞机,被上面严令喝止了,事实证明那是瞎子点灯,有限的弹药还是留给上岸的鬼子吧。
隐蔽在后方的重炮营开始轰击江岸。口径虽不很大,可密集程度足以让冲锋的鬼子哭爹喊娘了。不待长官发令,战士们早早开了火,鬼子刚好闯入了步枪的*佳射程之内。枪林弹雨间,东洋人除了冲锋,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伤亡很大。可鬼子的第二轮登陆部队立刻接应上来了,带来很多迫击炮和枪榴弹手,猫在弹坑里支起了小炮,竟然只用有限的火力就有效地压制了国军的射击。烟雾弹封锁了阵地前沿,炮弹和榴弹精确地落在国军战壕里,简直像从旁边随手丢进来似的,真让战士们心惊肉跳。
老旦这个连的迫击炮手,放炮和放屁一般没准,十颗炮弹往往只有两三颗能靠近目标,塞进去就放,比起鬼子炮兵七八成的精准来,简直天上地下。几百鬼子杀声震天的,骤然加快了冲锋速度,眨眼之间就到了**道战壕前沿。老旦早已不顾飞机大炮的威胁,指挥着大家居高临下地扫射,他自己也拿起步枪,瞄着一个挑着旗子的鬼子,一枪没打着,却打穿了旁边一个的肚子。这六个连队虽然没经过长时间的系统训练,但因为有不少征战多年的老兵,所以枪法都有些准头,三挺重机枪都是老手,个个都是长点射。鬼子也确实冲得有点愣,腰都懒得猫,顷刻间就躺下一百来个了。按照指示的新方位,重炮营的炮火把挤在阵前的鬼子炸得人仰马翻,他们的迫击炮阵地也被摧毁了。江畔泥沙飞溅,弹坑密布,鬼子被压制在一条狭窄的区域中,开始犹犹豫豫地往前蹭。一阵风吹散了烟雾弹的白雾,阵地前面猛地一览无余,老旦和弟兄们拼命开火,子弹横飞,硝烟弥漫,扑在前面的鬼子军官被打成了蜂窝,阵地前堆起了鬼子层层叠叠的尸体。
老旦的连队死伤惨重,他身边的两个小战士都趴在了血泊里,一颗迫击炮弹正落在二人中间,地上的胳膊腿都分不清谁是谁的。战壕里血洼淹脚,到处是包扎的伤兵。在敌机又一次集中扫射和轰炸之后,国军的狙击火力弱了下来,炮声稀疏了,重炮营一样没躲过日机的延伸轰炸。此时,鬼子的二梯队又上了岸,和已经趴在阵地前面的鬼子混成一片,跑来跑去地调整部署,一通烟雾弹后,又开始吱吱呀呀地冲上来。
没了炮兵掩护,阵地岌岌可危。鬼子一边冲锋一边射击,迫击炮、平射炮、掷弹筒,甚至火焰喷射器都上来了。**道战壕已是一片火海,那是一班的阵地。老旦看见几十个鬼子下雨般将手雷投进了他们的战壕,在一串爆炸声中,战士们立刻被一团团烟尘淹没,一柱猩红的火焰卷来,他们连哭喊都来不及,就在火焰喷射器的烈焰中化做焦炭。
老旦被这惨象惊呆了!人肉的焦糊味道令他作呕,看着敌人越过战壕冲上来,一时竟忘了隐蔽。一个日本兵抬手就是一枪,子弹带着哨音滑过他的额头,鬼子枪口喷出的气流几乎冲到他的脸上。老旦屁滚尿流般跑了,这才感到额前如被火钩子燎着了一般的火烫,头皮被三八大盖子弹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伴着剧痛,血正流将下来,死死糊住了一只眼睛。估摸是子弹震到了骨头,他看谁都是两个人影,两耳已然聋了。老旦找救星似的抓住了医务兵,医务兵只看了他一眼就说等着,旁边开膛破肚地躺着十几个还没弄完。老旦只能自己找了块脏了吧叽的破布捂着头,好赖擦开了那只瞎眼,一抬头,鬼子竟已经到了,医务兵正用一个大针头扎着一个鬼子,鬼子的刺刀透出了他的后背,医务兵也躺下了。等着医护的陕西老兵石筒子和冲来的鬼子杀到了一起,石筒子已经少了一只胳膊,他用左手抓着鬼子的耳朵,像饿狼一样咬碎了他的喉咙。鬼子的脖子霎时喷出一道血箭。*后一刻,浑身被打成筛子的石筒子扑向其他鬼子,拉响了身上的手雷。
第二道战壕眼见不保!鬼子踏着无数的尸体向上进攻,闪光的刺刀和鬼子狰狞的脸孔,让老旦回想起了黄河岸边那血腥的一幕。鬼子的手雷已经扔到了他的脚边,老旦一脚踢了回去,炸飞了两个鬼子,老旦胆气陡生,一把扯掉头上的绷带,抽出刀来,对着壕里半死不活的战友们大喊一声:
“弟兄们,跟俺宰日本猪!”
老旦很自然地喊出了老乡曾经用过的口号,似乎这个平淡无奇的口号给了他无穷的力量,让他史无前例地狂声怒吼了。老旦跃出壕沟,浑身烟尘,血流满面,双手紧握着那把锋利的日本军刀,竟一人恶狠狠地扑向敌军。战士们见他杀将上去,俱都血脉贲张,接二连三跳出了战壕,有的脱光膀子,有的抬起机枪,这股奋勇杀出的力量势不可挡,如同山洪一般泻了下去。鬼子见势也奋力大喊着迎了上来,刺刀和大刀切入人体的声音立刻响成一片。
在这片狭窄的江边,双方约一千多人开始了*残酷的肉搏。此时,双方的炮火都停止了互射。两军战士都杀红了眼,国军的大刀砍卷了刃,鬼子的刺刀扎成了麻花,同归于尽随处可见。双方的炮火都停止了互射,敌机也不再扫射,天地之间,这些亡命的战士发出一阵阵残忍狰狞的呼号……任何能够杀人的工具都投入了这场厮杀,各种雪亮的兵器上下翻飞,人们奋力将兵器扎进对方的身体。当兵器不能再使用时,他们就或挖着对方的眼睛,或咬着对方的脖子,或用石头砸着对方的脑袋,伴之以阵阵野兽般的嗷叫。尸体已堆积如山,残肢断体散乱地抛落在沙土上,各式形状的人头被往来的乱脚踢来踢去。江岸的大斜坡已被鲜血染成一个巨大的红色扇面,血流涓涓地汇入长江,浩瀚的长江血色渐浓。江面上浮起无数被炸死的鱼,白肚皮泡在血红的江水里,和无数的尸体挨在一块,朝下游缓缓漂去……
在这场以你死我活同归于尽为主题的绞杀中,两军也半斤八两。鬼子毕竟在人数上处于劣势,又遇到这拨国军的顽强抵抗,人员消耗巨大。国军守卫阵地的六个连队也消耗过半。老旦在混战中背后被扎了一刀,大腿也被刺刀带下一块肉来,好在伤口都不深。刺他的那个鬼子也未逃厄运,被一位斜刺里杀过来的弟兄用枪托砸碎了脑袋。一个精悍的鬼子见老旦用一把日本军刀砍杀,有些莫名其妙,只懵了片刻,就成了老旦的刀下鬼,另一个甚至把浑身是血的老旦当成了自己人,就甩给老旦一个屁股,刺刀向外掩护他的后面,老旦惊讶地看着这个和自己贴着屁股的鬼子,稳稳一刀挥出,这鬼子的头就飞到一边去了,半空中还回头看了老旦一眼。老旦杀红了眼,他估计怎么也有七八条鬼子的性命记在自己的账上。他抽空看了看刀,那刀刃依然锋利如故,不由得庆幸,麻子团长真给了自己一把好刀。
就在鬼子越来越少的时候,头缠绷带的五连长大喊一声:
“杀光狗日的鬼子!”
战士们振奋精神,挺起已经精疲力竭的身躯,齐声喊叫着,一起把残余的鬼子逼到了下面。老旦把刀在裤腿上蹭了几下,挥刀奋勇杀去。
炮声!已经消停了半个时辰的炮火声骤然响起!
一片耀眼的白光从江上掠起,远处传来闷雷一样的舰炮声。鬼子舰队的炮火突然齐刷刷地开火了,炮弹摔豆子般地落在阵地上。发威冲向前沿的战士们刚来得及发个愣,就在那一团团炙目的火光中送了命。他们根本来不及退回到战壕里,巨大的爆炸气压把国军战士和鬼子一齐推上了天,他们瞬间就被炮弹巨大的冲击波挤死,而活着的在空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感到那锋利灼烫的弹片在撕裂着他们的躯体,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就已经碎为肉块。鬼子后撤的火焰喷射手也被炸中,爆炸的火焰吞没了那里的几十号人,无论是鬼子还是国军,他们垂死的哭号声都别无二致了。
老旦被爆炸的气浪掀到了壕沟的另一头,一头扎进了热乎乎的沙土里。在半昏迷状态中,他感到浑身上下都是窟窿,每个窟窿都在流血,都在漏风,分不清是哪个伤口让他感到如此疼痛又如此冰凉。恍惚间,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是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中。他试图用双臂支起自己的身体,可它们一点都不听使唤,都被炮火严重灼伤,一只臂膀还脱臼拧到了后面。爆炸的气浪几乎把他的胸腔压扁,他要拼命喘气才能勉强呼吸,耳朵里只有一片单调而巨大的混响,连自己剧烈的咳嗽声都听不到。天边仿佛有人在问:你就这么死了么?俺真的就要死个球的了?老旦用头艰难地支起身体,像蛇一样挣扎着挪到壕边。眼前看到的景象让他终生难忘:一片鲜红的土地,一片血肉的战场,层层叠叠的肢体冒着青烟,仿佛还在蠕动。残肢断体和着沙土一堆堆地散落在眼前,已经分不清谁是战友谁是鬼子,在去阎王爷那里报到时他们都毫无特点了。几个缺胳膊少腿的鬼子正挣扎着往回爬去,老旦用还有知觉的左手抓起一枝步枪,勉强向他们射击,可是怎么也打不着,步枪巨大的后坐力顶得自己阵阵麻痛。
“我日你妈……”
一声长长的号叫响起,那是浑身是血的小六子,炮火几乎剥光了他的衣服,胯下的命根好像已经碎成一团了。他正一瘸一拐地追向前去,一刀一刀地砍着几个往回爬的鬼子,他那把血红的大片刀几乎快要断了,鬼子已是垂死之身,只能任由这个疯狂的裸体士兵把自己剁成肉酱。老旦跪在壕边,麻木地看着小六子,这可怜的孩子已经成了太监了,他放任自己的伤口汩汩流着血,却不放过地上任何一个鬼子。活着的其他战友也开始寻找地上还有气儿的鬼子,只要看见动弹的,就狠狠剁上致命一刀。
忽然,阵地后面传来一串号声。老旦费力地回头望去,只见一面蓝色的、干干净净的旗帜被高举在空中,几百名增援的战士正全副武装飞奔而来。他们迅速进入了阵地,一边支架武器,一边找寻活着的战友。老旦赫然看到了铁塔一样的麻子团长,他持枪而立,目光如刀锋般缓缓扫过阵地,大声命令着战士们。几个学生娃模样的兵一边流泪,一边把死在壕沟里的战友们抬出去,不少人在呕吐,因为他们不是在抬活人,而是在抬一团团分不清身份和器官的残躯。
终于,两只有力的臂膀把濒临休克的老旦抱上担架,一人帮他打着绷带,一人为他擦着脸上的鲜血。当担架腾空而起的时候,老旦突然感到一阵幸福的暖流抚过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他的眼泪喷涌而出。这一瞬间,他是那么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可贵和幸存的不易。从军以来,他**次觉得自己很壮烈,并由衷地为之自豪了。他想动弹一下,可一阵剧痛立时袭击过来,疼得他几乎晕厥过去。他心里又一寒,伤成这样,这命不知还保得住不?
“团长!”
哽咽的老旦用尽力气大喊一声。麻子团长回过头来,心疼地看着他。老旦颤抖着指向不远处的地面。
“刀!”
顺着他的指向,麻子团长从血泊里拿起那把他再熟悉不过的日本军刀。
“团长,俺杀了好多鬼子!”
“俺知道!俺看见了!”
“团长,你拿着刀吧,俺不行了!”
眼见昨日还生龙活虎的汉子,今日变成了无处不流血的垂死之人,麻子团长眼眶湿润了。
“别他娘的瞎说,你这伤不算个啥!在上海的时候,俺的团长肠子拖在地上好几米,现在养在城里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你这算个球呢?”
“团长,弟兄们……弟兄们太惨了!”
“可他们都是英雄!鬼子一个也没有上得去!他们光荣!你别难过,你他娘的死不了,回去好好养伤,回来还是条好汉!”
老旦终于无力再说话,大量的失血让他浑身针扎一般的疼痛,舌头变得僵硬,眼神也有些迷离了。昏过去之前,他只隐约听见远处的炮声又隆隆响起,鬼子飞机那恐怖的马达声又从天而降……
“救活他,不准让他死!”团长大喊一声。
“不准叫他死!”猫在洞里的老旦想起了十年前麻子团长说的这句话。这和刚才共军司令官说的话多么像啊!原来共军军官也这么关心自己的士兵?原以为共军士兵那么玩命都是被逼的,国军长官们都是这样说的,说共军动不动就毙人。士兵的家人也是被逼迫才把家里的粮食送到共军前线的,不服从就集体枪毙。征战多年,老旦对战争胜负决定因素开始有了认识。抗战打了八年,*后能把鬼子打出去,鬼子自家后院起火是一回事,而中国人为国为家劲往一块使更是关键,战略战术虽然不济,可打仗也真的拼命。鬼子再厉害,也架不住你死了我上,我死了他再来的长年消耗。我武器装备不如你,战术水平不如你,但是我三个拼你一个,我和你一样不要命。故老旦不相信逼出来的共军士兵可以在东北如此嚣张,更把曾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国军弟兄们打个稀烂。至于共军是不是会比小鬼子更坏,逮着俘虏就用刺刀挑了,这个倒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毕竟是说中国话的自己人哪!”
如今,杀人依旧毫不手软的老旦开始心虚。那疯狂扑来的共军战士,看起来更像当年冲锋的战友们,面对他们,他再也无法激发出自己心里那股强烈的仇恨,再拿不出大吼一声跳出战壕、挥刀狂砍鬼子的勇猛和豪气来。自己还是一个好兵么?以往的那股子悍性跑到哪里去了?现在竟然钻进这个不如狗窝大的洞里,屁都不敢痛快地放,真是他娘的羞耻!要知道,当年打鬼子时,他和弟兄们唯一想到的就是看看挂在腰上的手雷够不够。想起跪在地上向共军投降的那十几个弟兄,老旦从心底泛起一阵悲凉,个个都是老兵啊!有的人甚至比自己当兵还早,有打过长沙的,有打过衡阳的,有在敌后跟着副连长夏千打过五年游击的,任意挑一个出来,都是和鬼子面对面拼杀都不会皱眉的!让他们向鬼子下跪,那万万不可能,还不如给他们一颗枪子儿,可他们竟然跪在那里,向共军举起了双手!
日你妈的!想不明白!
半夜,透入骨髓的寒冷已不容老旦再多回忆。酒壶终于见底儿,却仍然无法驱除四肢的麻木。透过箱底微弱的光,可以隐约看到战壕里不少共军士兵,那铁铲子上下翻飞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共军在拼命地挖战壕。国军指挥部会轻易放弃这么重要的前沿阵地?那些坦克和飞机都哪儿去了?
箱子外边的光突然亮了起来,差点刺伤了老旦瞪着的眼。震天的炮火声紧接着响起,一颗接一颗的重磅炮弹砸在战壕的前后,喊叫声,拉枪栓的哗啦声,以及人的跑动声,顿时充满了战壕。
“国民党反攻了,同志们进入阵地!”
“他们还敢反击?我干死他们!”
“当心敌人的坦克!炸药包准备!”
“不要慌,放近了再打……”
隆隆的炮声一路向后轰过去,大地开始有规律的震颤。估计至少有十几辆坦克在进攻了,按照步坦协调的规律,那至少应该有三百多人上来了。老旦一阵兴奋——只要弟兄们能够冲上来,就可以趁乱逃脱,不管大家是不是攻得下这阵地,跑回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一定要平安回家!
十年的征战使他伤痕累累。头上就不说了,这里好了那里又挂花;胳膊上全是各色疤痕;胸前十几个疤密密麻麻;腰眼上三个大小不一的刀口相互交错;腿上也是坑坑洼洼的找不到一块平地方。每一处伤口都是一段恐怖和悲伤的回忆,给他搓澡的小兵曾经吓得手脚发抖。有些时候,老旦真觉得自己快成神了,为啥就没有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地敲中自己的要害?为啥好些新兵**次尝试冲锋,挨到的**颗子弹就正中心脏或头部,蹬几下腿儿便咽了气?为啥麻子团长百战不死却莫名其妙地自杀了?为啥早已厌战的黄老倌子归隐黄家冲十几年还要出来打鬼子?为啥死神总是离自己那么近却又不忘记用各种方式来折磨自己的身体?每当他在夜晚抚摸自己的身体时,一种强烈的宿命感就油然而生。
坦克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共军已经开火。他们在壕沟里跑来跑去,高声喊叫着。坦克的炮声清脆悦耳,估计这些铁家伙都已经到了五百米的范围之内,国军大概都躲在坦克后面冲锋吧?整个阵地除了枪炮声,听不到人的喊杀声。共军的炮兵看来也很有经验,把炮弹都集中打在了一处。即便在洞里,老旦也能清楚地听到炮弹砸在坦克外壳上那清脆的碰撞声,在震耳欲聋的连环爆炸声中,共军发出一阵欢呼,估计是有坦克被摧毁了。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国军的飞机赶来助战了。大串炸弹落将下来,听那动静儿,战壕里正在激战的共军必定不及躲闪,估计登时被炸死一片了。洞口的箱子也险些被掀了开来。此光景让老旦想起了鬼子飞机往头上扔炸弹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飞机机枪子弹打进土里发出噗噗声,引得老旦一阵尿紧。国军听起来已冲到了阵前,机枪的扫射声和手雷的爆炸声,以及火焰喷射器的呼啸声此起彼伏。又一轮飞机的扫射过去,终于听到了共军的哭喊声,那是人将死之前的哀号,大多是喊了几声就没了动静,再勇敢的兵,要死了不也这个球样?老旦叹了口气。有个共军倒在了洞口,嘴里喃喃念叨着:
“娘,救俺……娘……救俺,娘……”
随着外边人声的渐灭,老旦壮着胆子扒开了洞口,推倒弹药箱探出头来。火光弥漫了整条战壕,他赫然看到,共军的尸体遍布沟底,仿佛还在火光中微微蠕动。眼前趴着一个强壮的兵,后背血肉模糊,一个碗口大的洞正如喷泉一样冒着血。他的身躯下面压着一个瘦小的兵,穿过上面那个人的机枪子弹也没有放过这个娃。娃子的肚子上肠肚外翻,红黄相间,嘴上还在抽搐着喃喃自语,原来就是这娃子在一遍遍地用河南话喊着亲娘。
战壕里已经没有什么活物了,还能动的都是行将死去的人。老旦慢慢爬出这个憋屈了一整天的洞,随手拎过一只冲锋枪,看看周围没有动静,慢慢地伸出脑袋望去。
几辆坦克在大火里烧得黑里透红,其中有三四辆冲到了阵地前面。头戴黑绿色钢盔的国军战士们正在检查着壕沟外面的情况,用冲锋枪扫着沟里面还能动的人。这条300米不到的战壕已经被国军反攻回来。飞机已经去远了,几百个国军正冲过这道壕沟往后扑去。阵地前燃起的冲天大火照在眼下这个小后生苍白的脸上,他脸庞清秀,五官玲珑,眉宇之间稚嫩未脱,他是如此年轻,脸蛋子上还有未褪去的潮红,原本葱皮一样白净的脸上满是血污。他的两只手因为痛楚,正神经质地挖着身边的土地。老旦费力地搬走压在他身上的大个子,扶起孩子的头,手忙脚乱地用手去堵他身上那几个窟窿。这娃子必死无疑了!他只希望能延续一会儿这个可怜兮兮的生命,可这却让娃子低头看到了自己霍霍乱跳的内脏,娃子立刻一阵抽搐,嘴里吐出一串带血的口沫。
“娃,你就是五根子?”老旦一边为他擦去脸上的血,一边问道。
熟悉的河南口音顿时让五根子目光里有了一些生气,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注意到老旦是从距他不远的洞里爬出来的。老旦费力地搬过压在孩子身上的那个大块头,翻过来看了看他的脸,那张方阔的脸原本应该布满红润的光泽,现在却已经苍白得如同冬天的河床了。
“班长他想掩护俺……大哥,你……你是国民党?”孩子费力地说。
“嗯,俺是!”
“别跟着他们打了,大哥,别跟着国民党了……你们好多兄弟都过来了……咳……咳……”
“娃子你别说了,留着命回去照顾你娘!”老旦鼻子陡然一酸。
“大哥,你救救俺,俺不行了,你救救俺……”
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五根子热泪滚滚,痛不欲生,哽咽不能成言。老旦握住这个老乡娃子的手,心情沉重得像压了碾盘一般。肝部涌出的鲜血将他的肚子浸在了血泊里,这样的开放性脏器损伤是没希望救活的。老旦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只得紧紧地抱住这个才17岁的孩子,就像抱着死在常德的那个黄家冲的小兵娃子黄瑞梁一般。他们都一样年轻,都有一样望眼欲穿的爹娘盼着回家,但就都这样死去了!
“娃,你家还有啥人?”
“还……还有个妹子,老爹老娘……”
“有啥话让俺带不?”
“俺家在信阳彭家湾……长台村……告诉俺娘,说我好好的,别惦记俺……”孩子的眼神开始发散,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一只手紧紧抓着身边这个老乡。
“走的时候,有人给俺娘说亲……乔庄的妹子……女子好看唉……”
临终的这段美好回忆仿佛让他忘记了痛苦,脸上留下了一丝微笑。五根子就这样睁着眼、带着无比的留恋死在这个国军老乡的怀里。老旦轻轻合上他的双眼,慢慢将他放在地上,摆正他的身体,把枪放在他的臂弯。那已经是一张灰白的脸了,一小时前,首长刚给了他一个“不准牺牲”的承诺,而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像他的步枪一样冰凉了。一阵风吹过,老旦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好久没流过眼泪了,他赶忙用肮脏的袖子擦了擦,又紧张地四处看看,确认不会有人察觉,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慢地爬出了战壕。战壕的两边一样雾气重重,东边是共军,西边是国军,该往哪边去呢?两边注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到底哪一种选择能让自己回家呢?他犹豫而茫然了。
“有根儿快十三了,出门时翠儿要真怀上了,则小的也已9岁,都能帮他娘干活了。家里的土房也该修补修补了。那头叫驴不知道死了没,有没有配几条崽子?院里的梨树今儿个秋天有收成不?共军要是解放了村里,家里会不会因为自己在帮国军打仗而捞不到啥好处,让他们受牵连?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老旦心里掠过无数个疑问,再一回头,国军士兵们已经找到了他。
“老哥,敢情你一直在这儿啊?兄弟们都以为你光荣了,小柱子还哭了一鼻子呢!”
老旦跳上战壕,也不应答,只坐在壕边啧啧地抽起烟来。
回到连里,仿佛没有人觉察到自己有什么异样,仿佛他只是去撒了泡尿一样。手下一个老兵眯缝着眼睛递给他一枝烟,帮他点上了,就蔫蔫地转身离去了。老旦到营部报告战况和连队损失,长官们都垂头丧气,也没有听完他的汇报,就摆摆手去了。
“还是回这边来了,以后该咋办呢?”老旦肚子里装着这个令他极度困惑的问题,在疲惫中沉沉地睡去……
离家的头一个晚上,女人使出了浑身解数,翻滚腾挪,上下扭绞,把个老旦折腾得空空如也,筋疲力尽。女人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个牙印和红紫,以及满身的汗水。流淌出来的各种液体将他们紧紧地粘乎在一起,发着奇怪的味道。女人搂着他的头,丰满的腿缠绕着他的腰,白胖胖的手抚摩着他火热的身体,轻声道:
“打鬼子多几个心眼,勤趴着点。别人往前冲,自己脚底下绊着点蒜,折几个跟头,啊?受伤了就趴着,别愣往前咯蹭!”
女人爱惜地把玩着男人那声闻乡里的宝贝说:
“哪受伤了这儿也别受伤,啊?俺等着你回来,天天折腾死你!”
在重庆驻防时,一块弹片差点削去了他的命根子,老旦吓得半天站不起身来。可恶的弹片斜斜掠过他胯下,深深扎进了大腿根部,差一点就切断了动脉。在医院里养伤时,老旦仍然心惊肉跳,这命看来是保得住了,可这玩意儿还好使不?这可是自己威震板子村的招牌,是袁白先生夸耀的利器啊,断断不能没了威风!乘着夜深人静,伤兵们鼾声如雷之时,他就悄悄用手撸把一次,以检验那东西的功能,实验证明没啥问题,一样可以翻着白眼呲个痛快,那力道仿佛还比以前猛烈了一些。可是几次下来,他倒还上了瘾,隔三差五地就要在被窝里捣腾一回,否则连觉都睡不好。次数多了,警惕性就差了,终于被换尿盆的小护士撞个正着。怒目圆睁的四川妹子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大声骂道:
“没脸的,只剩一口气了还忘不了女人,要想早点好就把那玩意儿给我缩回去!”
惊慌失措、正在临界点冲刺的老旦被吓得瞬间阳痿,憋出一身粘乎乎的臭汗,在床上缩成一团。他赶忙藏起那个羞于见人的东西,觉得像一只被主人发现正在偷腥的猫,满脸滚烫燥热。被惊醒的战士们哈哈大笑,一个没腿的兄弟笑着调侃道:
“妹子,你看老哥是有老婆娃子的人了,你就帮他撸一把,称了他的心愿得了,要不然他每宿上上下下的,吵得咱们睡不了觉唉!”
泼辣的川妹子纵见多识广,也被臊得两颊绯红。
雪夜冰河,男,七〇年代生人,曾经的律政精英,当下的媒界翘楚。闲时喜旅游,喜交友,更是舞文弄墨的好手,诗词曲目信手拈来,长篇写作亦是游刃有余,笔杆轻摇即能指挥千军万马,于是有了铁血大作《无家》的问世,一经出品即俘获粉丝无数,被公认为迄今唯一可与《亮剑》并驾齐驱的优秀长篇军事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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