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纪念集

路遥纪念集

作者:马一夫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年:2007-11-01

评分:5分

ISBN:9787020062195

所属分类:文学理论

书刊介绍

路遥纪念集 节选

文学的献身者(序一)
何西来
今年是路遥去世十五周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出版了一本
《路遥评论集》之后,还要再出版一本《路遥纪念集》。人民文学出
版社,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文学领域的功勋出版社、权威出版社,如
此隆重地纪念一位英年早逝的当代作家,并不多见。这也证明了
路遥生前贡献的巨大,反映了他在今天读者心目中的地位。
《路遥纪念集》是路遥研究会和延安大学文学研究会具体策
划,由马一夫、厚夫和宋学成主编的。上个月,在书稿打出清样
之后,主编和出版社的责编邀我作序,并将有关资料送到我家。
我知道,他们这是对我的尊重和高抬,并不是我有多么高的水
平,堪当此任。但是还是一口答应下来。这固然因为用我们家
乡的话来说,不能“不识抬举”,另外,也还因为:其一,路遥是我
们家乡的作家,是黄土地的儿子,是父老乡亲的骄傲;其二,我特
别喜欢路遥的作品,对他的人格和他所坚守的、追求的人生理念
及现实主义的方向,有一种出自内心的共鸣;其三,延安大学是
路遥的母校,已经建成为路遥研究基地。上世纪五十年代延安
大学组建时,我的几位同窗,也是要好的朋友,去做草创工作,筹
建中文系,后来便留下来工作,直到退休。他们都是路遥的老
师,路遥去世后,他们也都体验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另
外,我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中便应聘兼任延安大学的教职,那时路
遥已经成名。因此,无论从我与他们中文系老师们的友谊来说,
还是从我作为多年延大兼职教师的身份来说,我都有责任、有义
务为他的纪念集写序,不能推辞。何况,也确实有许多话要说。
我与路遥的个人交往并不多。知道他,是在上世纪八十年
代初。那正是文学提领风骚,产生轰动效应的特殊时期,路遥也
因其《人生》的问世而名满天下。看了《人生》,我颇为惊异于作
者观察生活的深致,视界的开阔,笔力的沉着与大气,为秦地涌
现出这样一位潜力巨大的年轻作家而感到由衷的欣慰。
家母健在时,我每年都要回陕地探望。只要到西安,母校西
北大学和建国路作协是必去的。到作协,则一定到《延河》编辑
部看看。对《延河》,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我的**篇研究当代
文学的论文就是在这里发表的,她是真正意义上的我的“母刊”。
初次见路遥,就是在《延河》编辑部,人家给我介绍:“这位就是路
遥,小说组组长,《人生》作者。”他个头不高,敦实,属于如巴尔扎
克那样的精力充沛的麻袋样体型。还有几次,在西安作协的院
子里碰到,握手,问好,没有深谈过。1991年春天,路遥的《平凡
的世界》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并且荣登榜首。路遥来京领奖后
请评论家朱寨、蔡葵,还有多位在京的陕西文学界乡党吃饭。那
家餐馆不大,在台基厂的路南,是那一带有点名气的餐叙聚会场
所。路遥很高兴,但却没有明显得意神色,也不张扬。大家都向
他表示祝贺。陕西乡党们特别热情,说他首获茅盾文学奖,为家
乡争了光。一个个表现得比自己获奖还上劲。路遥很感动,抱
拳相谢;特别对作为评委的朱寨、蔡葵,表示了真诚的感谢,谢过
他们的全力扶持。朱寨是当代文学界的前辈,他说,还是路遥的
作品写得扎实、过硬,有眼光、负责任的评委,是不可能不投他一
票的。朱寨本人出生于一个山东贫苦的农家。抗战初期参加革
命,奔赴延安,在桥儿沟的鲁艺文学系与冯牧、贺敬之同学,是何
其芳的高足之一。他还做过桥儿沟的副乡长。1945年随军赴
东北开辟根据地,以政委身份,做了黑龙江省甘南县的第二任县
委书记,勤政爱民,人称“朱政委”,至今为那里的老百姓所系念。
所以,他对从陕北清涧山圪崂的贫苦农家奋斗出来的路遥,对于
路遥笔下为改变自己命运而进行悲剧性奋斗的年轻的高加林、
孙少平、孙少安们,抱有特殊的感情。他对《平凡的世界》的肯
定,在评奖中所起的作用,是举足轻重的。
不想那次餐叙,竟是*后一次见到路遥了。他正经历着人
生的和艺术的高峰时期,可惜为时过于短暂。次年,便有他肝病
住院的消息,不久便传来文星陨落的噩耗。天妒才能,我只能喟
然长叹,悲惋不已。现在为他的纪念集写序,虽然光阴流转,已
是十五年后,但当年的这种意绪,依然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我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路遥纪念集》的全部文章。这虽然
如编者所言,只是一个选本,但因为资料搜求上用力颇勤,故作
者面广,代表性强,是路遥研究的一项很有价值的基础性工作。
在中国传统的文学批评中,一向很讲究“知人论世”。这与
儒者重视人格的修养,强调积极用世的观念、经世致用的文风,
一句话,强调入世的精神是联系在一起的。所以,知其人而评其
文,把人品和文品统一起来观察和思考,成为千古以来文学批评
的通则,也是*有价值的文论传承。鲁迅继承和发扬了这一传
统,认为文学作品在真实地反映客观事象、描写社会的众生相的
同时,也表现着作家的主体人格。在文学批评上,他是“五四”那
一代作家中强调人格强调得*多的人。他一向主张,评价作家
一定要顾及他的全人和全部创作。路遥积极入世,秉持严格的
现实主义艺术原则,有坚强的主体人格意识,把自己的整个生命
都对象化到他的文学创作活动中去了。他的作品,就是他的生
命存在的方式。因此,要准确评价他的创作,就必须了解他的为
人、他的生命历程、他的人格,而《路遥纪念集》为研究者和普通
读者提供的,正是这方面的资料。
这些纪念文章的作者,涵盖面极广,有路遥的文友,包括陕西
的和全国各地的老、中、青几代作家、评论家;有路遥的同学和朋
友,他们在社会上处于不同的界别;有路遥的亲属,如他的弟弟王
天乐;还有路遥的领导等。他们都是路遥作品热情的读者,都与
路遥有过直接的接触。他们的纪念文字,各从不同的角度,记录
了自己与路遥交往的故事,留下了许多珍贵的鲜为人知的资料,
还有不少生动、具体的细节,合起来,可以作为多人书写的路遥传
记读。然而,这些文字又不是纯客观的书写,而是在路遥早逝后
出于怀念、出于惋惜,或出于崇敬、出于爱戴的追忆性文字,故多
带哀痛的情感色彩。这就是说,《路遥纪念集》为我们所提供的传
记材料,是从多棱多面的心灵镜体上见出的,它在给予我们有关
路遥本人的诸多传记性资料的同时,还提供了这个与他有过直接
交往的特殊人群、特殊接受者对他为人和创作的评价。
读了《路遥纪念集》中这些满含真情,杂着泪痕的文字,一个
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路遥,便站到了我们的面前。他的为人,
像他的作品一样,给活着的人,给万千读者提供着人生的和艺术
的启迪与哲思,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带来巨大冲击与震撼,促
我向上,催我自强的,则是以下诸端;
其一,路遥的人生经历和创作生涯,悲剧性地印证了刘勰在
《文心雕龙》中提出的那条残酷的规律:蚌病成珠。即,好的文
章,都是由作者所经历,所体验的苦难凝练升华而成。这条规
律,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由被钱锺书先生做了淋漓尽致的经典
性发挥,为“左”祸弥天和十年“文革”浩劫后文学创作和复苏与
繁荣,为理论批评对新起的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的阐释,提供了
学理的支持与武装。自古欢娱之辞难工。路遥有一个苦难和饥
寒的童年,青少年时代也坎坷多难。苦难给了他磨炼,铸造了他
的性格,也成为他创作灵感和人生动力的*初的源泉。苦难给
了他才名,也正是苦难结束了他的生命。
其二,作为生命的个体,作为人,路遥具有坚毅的性格和超
乎常人的意志力。这种坚毅,一是源于他的故乡陕北黄土高原
上艰苦的生存条件所形成的农民吃苦耐劳的传统;二是源于苦
难生活的锤炼;三是源于他自己和他们那一代有知识的陕北农
家子弟,走出贫困,走向富裕,走向现代文明,进入更高的人生境
界,在更高的层次上实现自我的强烈愿望和理想;四是源于他所
自觉到的对故乡,故乡人民,乃至对国家和民族所承担的责任。
其三,路遥具有开阔的视野,宏大的胸襟,是一位思想者。
国运民瘼,五洲风云,都是他所关注的。他是在清晰的历史坐标
上,把握自己的行动方略和笔下人物的命运的。平常每到一处,
他首先如饥似渴寻找阅读的就是《参考消息》;对于国家大事,国
际动态,大到形势,小到事件,他总能提出自己的分析与判断,乐
此不疲。许多纪念文章都追忆了他在这方面的热情,细节与场
景。不少朋友甚至认为,他具有许多可贵的政治家的气质与品
格,只是天不作美,际遇不佳而已。不得政治人物的风云际会,
未能立功于政坛,退而得其次,乃以立言而铸造生命的辉煌。史
家讲才、学、识,路遥是有识的作家。以识统率才、学。这识,是
指历史见识,而处于历史见识核心的,则是他的政治见识。这也
是他为写作《平凡的世界》做准备时,要把十多年间的报纸逐日
研究,进行排比,并做详细笔记的原因。他也因此在对历史脉搏
与人物命运的走向的把握上高出许多同辈作家。
其四,路遥在他们创作实践中,始终不渝地坚守了经典现实
主义的立场。几乎所有纪念文章都从不同角度记叙或印证了这
一立场。他是农民的儿子,陕北那一块高天厚土的儿子。那里
属秦之上郡,秦地民风尚实,传承久远。他视为导师和先辈,又
是他们陕北老乡的柳青,就是上一世纪我国现实主义文学的大
师、宗师,路遥在文脉上,可以说与他有着直接的承传关系。在
我看来,陕西有一个以柳青的名字为标识的二十世纪的文学现
实主义风格流派。这个流派有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有清晰的
艺术承传,都对生活在周秦故地的农民的历史命运有浓得化解
不开的牵系,有真实得让人颤栗的历史描述。路遥和陈忠实则
是这个流派在柳青身后*杰出的代表。柳青写了上世纪中期四
十年代、五十年代陕北和关中腹地农民的历史命运;路遥书写的
则是上世纪中后期陕北农民,特别是他们的子弟的历史命运;陈
忠实却以更为开放的大文化的眼光,回叙了世纪前五十年白鹿
原上农民的历史命运。这个流派的成就,可以反映上一世纪中
国长篇小说创作所达到的*高水平。小说是假定的艺术、虚构
的艺术,但却需要小说家绝对的真诚,路遥正是如此。他的现实
主义的伟力,一在全身心真诚的、无保留的投入,二在对描写对
象的尊重,笔下的人物、细节、语言、心理活动等,都是他亲见过、
体验过、深思过的,都是曾有的实事的提炼,或会有的实情的合
乎生活逻辑的演绎。他写了苦难,更写了奋进与坚持。他的现
实主义是给人以理想、以希望、以力量的现实主义,有他自己在。
其五,路遥是极为罕见的文学事业的献身者、殉职者。他常
引柳青“文学是愚人的事业”的名言勉励文学的爱好者,也以此
自策、自励。不少纪念他的文章都很生动地谈到了这一点。他
常劝一些文友,别把身体看得那么重,别太在乎自己的身体。他
自己正是这样做的,他以“像牛一样劳作,像土地一样奉献”为座
右铭。然而牛要吃草,要休息,土地也需要施肥,需要休耕。而
他却不注意营养,不注意休息,饥一顿饱一顿,即使在《平凡的世
界》写作*较劲的高强度的劳动中,人们也常看到他只是一手掐
俩馒头,一手捏一根生葱,对付着塞饱肚子拉倒。长期地,超负
荷地写作,严重透支和损毁了他的健康。知道患病之后,不仅没
有休息、就医、调养,反而强化了写作劳动,加速了写作进程,说
是要记取《创业史》没有写完的遗憾。然而《平凡的世界》,以及
接着的《早晨从中午开始》,的确耗尽了他的生命。他是在登上
文学的一个新的高地,赢得了胜利之后,像战士那样,手握着战
旗倒下的。他是用生命铸造了自己的文学的辉煌,用牺牲完成
了在人类文学事业的无限攀登中,世代接力中,属于自己的一
棒。他的作品,他的人格,就是一面文学的战旗。
相信人们一定能从《路遥纪念集》的阅读中得到更多的启
迪,人生的和艺术的。
《平凡的世界》,至今仍是青年大学生中*受欢迎,阅读范围
*广的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它已是出版社的常销书,每年印刷,
常印不衰。作家的生命,不以其存在的生理年龄为限。他的作
品,就是他生命存在的方式,只要这作品还在流传,还在被万千
读者所阅读,还在实现着与阅读者心的沟通与交流,他就仍然活
着,仍然有着蓬勃的生命力。路遥正是这样。路遥被称为“用生
命点燃精神之火的人”。路遥不仅点燃了自己的精神之火,而且
将这火传遍人间,使读他作品的人一起被点燃,特别是一代又一
代的年轻读者。
路遥家乡人并没有忘记这个为他们争了光,让他们引以为
自豪的儿子。叶广芩在《清涧路上》写到的那块立在公路侧旁非
常显眼地镌刻了“路遥故里”四个遒劲大字的高碑,我是2002年
返陕,随北京陕籍作家回乡团北上榆林时看到的。便与同车的
王巨才谈起路遥的话题。巨才是陕北人,又长期在陕北,特别在
延安做领导工作,后来调省上做宣传部长,主管文教宣传和意识
形态工作。一路上听他讲了许多路遥的故事,使我对于作品之
外的路遥,有了较多的了解,知道了他的某些颇有特点的出身、
行状和性格。自延安南下壶口时,又得以与曹谷溪同行,他被认
为是路遥走上文学道路的启蒙老师,多年保持了与路遥在师友
之间的关系。他与巨才,都是给过路遥帮助和支持的人。他也
给我介绍了不少路遥青少年时代的遗闻轶事,谷溪的坦荡、爽
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路遥的母校延安大学,也是以他们培养的这颗文坛巨星而
倍感光荣。申沛昌先生就是当年力排众议,把路遥招进延安大
学的伯乐,如果不是他慧眼识珠,坚定地起路遥于草野之中,让
路遥走进高等学府,接受科班的文学教育,那么,路遥的人生就
会是别样的。路遥的精神,是陕北黄土高原的文化精神,是延安
精神,延安大学的教育精神培育、熏陶、铸造出来的。延安大学
把路遥的灵柩自三兆迂回学校东南侧的文汇山上安葬,就是一
种象征。那是日出的方向,让路遥永远从那里眺望母校的校园。
去年清明节,我随中华文学基金会和一批陕籍文友,返回延
安大学,为路遥在校园和文汇山上的花岗石雕像揭幕,并祭扫如
仪。当时,我感受*深的就是:
路遥仍然活着,活在延安大学,活在陕北,活在一代又一代
青年学子的心里。他的性格,就是陕北人*可宝贵的性格,他的
坚毅奋进,永不言输的形象,就是黄土高原的形象,就是本世纪
正在重新崛起的中华民族的形象。
感谢本书的编者和出版社责编给我这样的机会,使我有可
能讲了以上的话。
2007年7月26日于六砚斋
雪霏霏兮天垂
一路遥离去的时刻
晓 雷
依着往年的时令,西安的天气绝没有这么寒冷,办公室还用
不着火炉,居室内也用不着暖气。11月中旬的四关之中,也绝
少有寒雪突降,更不会遍地皆白。但天有不测风云,在陕西作家
协会这所破败的院子里,倏然间,气温骤降,寒潮袭来,大雪飘
飘,一片苍茫。人们不禁感觉骤然间的酷寒,寒到骨髓里,甚至
寒到了灵魂之中,一股锥刺刀割般的寒冷透彻浑身肌肤与五脏
六腑。这就是一位天才作家猝然辞世带给我们内心深处的严
冬。我被这股寒流袭击得头晕目眩,几乎做不出任何反应。我
不能相信,世界上居然会发生如此不能令人置信的事实,即使诗
人的幻想和小说家的虚构,也不会造出如此离奇的突出性的悲
剧情节和惨痛故事,但是,我们不得不残酷的承认,世界上真正
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实。
大清早,还没有来得及吃早点,听到楼下有办公室主任喊
我,我一听就觉得不妙,猜想到路遥的病情有了变化,一口气跑
下四楼。果然,医院里打来电话,说路遥病情突然恶化,正在抢
救之中。当我赶到病房里,往日的宁静和安适都不复存在,几十
个穿白衣戴白帽的医生和护士拥满了小小的病房,围着病床上
的路遥,各人忙着各人的工作,仿佛是在激烈的战场上,正在驾
护着一员主帅突围。
其实,路遥仍然平躺在那一张小小的病床上。只是他就像
一架变压器,从他的鼻孔、嘴巴、手腕、脚腕,到处伸出去的都是
皮管和线管,供氧气的、供吸痰的、供止血的、量血压的、量心电
的,所有的线管组成一个庞大的网络,使你觉得这些无机生命与
一个血肉的躯体能连结起来,这个血肉之躯也即刻变成一个无
机生命了。路遥曾经描写病床上的柳青变成一架庞大机器的组
成部分,而此刻的路遥,也绝然不会想到他刚刚进入不惑之年的
时候,就变成了与他敬爱的导师相同的处境。我突然觉得恐怖
起来,只怕这个昨天下午与我谈话时还生机勃勃的文坛骁将,也
突然会像他仍敬爱的前辈那样如一颗流星倏然从眼前消失。
医生们仍然在紧张地忙碌着,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白
大褂的袖头高高挽起,一左一右地用四只手按在他的胸脯上,鼓
起全力一压一放,一位留短发的女护士举着助吸器狠狠挤压着,
那只橡皮球体一翕一动,配血的仍然配血,输氧的依然输氧,人
们都在等待一个奇迹出现,让血压表上再出现有力的升降,让心
电图荧屏上面再出现忽高忽低的激烈线条,让他自己的胸脯能
够再自动地一起一伏。但从8时20分开始,这一切就再也没有
给人们以期待的回音,一切仪表都在显示,他的心脏已经停止f
跳动,医生们失望地停止眼前徒劳的工作,但是我忽然哭求道:
请你们再试试,请你们再试试…白衣天使们再一次紧张地工
作起来。那种紧张和繁忙就如同一场大战役的指挥中心,或者
是一个统帅部在被重重包围面临*后覆灭时的绝望和急迫一
样。我不断地呼求再试试,天使们就不断地徒劳地与命运之魔
搏斗,让时间在咬啮人的肌肤和心灵的颤栗中度过。9点30
分,在路遥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70分钟以后,天使们仍然不放
弃他们*后的努力。他们推来一架仪器靠近病床,助颤器伸出
两根电缆,电缆前端连着两只皮碗,一位女大夫用两只手举起两
只皮碗,摁在那已酣睡不醒者的胸脯,就像伸出两只手去打捞一
下奄奄一息的溺水者。医生喝令所有人后退,离开铁床,霎时间
通电,两只皮碗举起,路遥的胸脯上留下两个碗形的灼烫过的伤
痕,但他依然长眠不醒。这是*后的也是*危险的*有希望的
抢救措施了。随着天使们黯然而失望的神情,我挤在心电图仪
前凝视荧屏,那平缓的不再大起大落的线条告诉我,即使用*危
险的通电措施,我的朋友再也无法唤醒了,我的眼泪无法抑止地
滚滚而下…
9时35分,这是个永远叫人揪心而绝望的时刻。天使们默
默地推走氧气筒,推走输液架,推走助颤器,推走心电仪,拔掉路
遥四肢和躯体上所有的电线和他鼻孔、嘴中的插管。病床上仍
然留下一个有机体,但这个有机体却在刹那之间就变成无生机
无意识无生命的了。他的一双眼直直地睁开,不再转动那双黑
亮的眸子,他的眼睛也不再幽然而深沉地眨动,他再也不像平常
坐在我办公室的圈椅里,或者半躺在我那张简易硬板床上,深沉
地专注地凝望着我聊天了。他只是直直地瞅着这座白色小屋的
白色天花板,似乎那目光一定要穿透那水泥结构的楼板,直指苍
天,带着惊慌、疑惑和愤怒诘问:我就这样地离开这个世界么?
你们可曾征求过我的意见就让我这么仓促地遗憾地离开我的亲
人和事业?你们知道我心中还在蕴藏着什么样宏大蓝图与远景
规划么?怎么就这么忍心让我离开我所热爱的创造性工作呢?
你们知道我是多么疼爱我的刚刚小学毕业的爱女么?她多么为
他的父亲骄傲,我要为她做多少事么?怎么就这么连一声告别
都来不及而倏然从她的幻想世界中消失呢?你那圆睁的双眼中
有多少动彻心肝的问号,你是死难瞑目,你是死不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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