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村 节选

清晨，天将破晓，他走进房间。他用从外头抱进来的木柴给厨房里的大炉子生火，在蒸锅里放上土豆和水，再将满满的蒸锅搁上灶板。
他离开厨房，顺着无窗的长过道走向牲口棚。每天得给奶牛们添草料、挤奶两次。它们站成一排，相互紧挨着。
他压低声音对它们讲话。他养成了在牲口棚里边干活边不停地跟它们讲话的习惯。他的声音似乎能安慰那些动物。随着他那平淡的语调，随着那单调的话语，它们的不安似乎消失了。那声音消除了它们的紧张。这活儿他干了一辈子。这活儿让他快乐。
他在旧的垫草上铺上新草。这革是他从附近的仓库里取来的。牲口棚里弥漫起一股亲切熟悉的草香。奶牛的气味跟猪的气味。奶牛的气味一点不难闻，一点不刺鼻。
然后他再去取草。他还是去仓库里取草。
他开着仓库和牲口棚之间的小门。
当牛吃草时，他就为它们挤奶。他对挤奶有点害怕。这些牛不习惯他来挤奶。他担心有哪头牛会不肯让他挤奶，但这担心是多余的。
熟土豆的味道一直飘进牲口棚。该喂猪了。他直接将土豆从蒸锅倒进一只桶里，先将土豆捣成泥，然后才拎进猪圈去喂。
他打开圈门，猪直叫唤。他将桶里的饲料倒进食槽，又往里面加了点水。
他干完活儿了。出门前他确定炉子里的火熄了。他留着仓库和牲口棚之间的门。他将奶壶里的奶倒在粪便上，并将壶放回原位。
晚上他会再来牲口棚。他要去喂狗，那狗见到他就总是哀叫着躲进角落。他会照料这些动物的。同时他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仓库里左边角落的草堆。
贝蒂，八岁
我跟玛丽安娜在学校里坐同一排。她是我*要好的朋友。因此我俩总是坐在一起。
玛丽安娜一直很喜欢吃我妈妈烤的甜发面团。每次妈妈做甜发面团，我就给她带上一个，带去学校或者星期天带到教堂里。上个礼拜天我也给她带了一个，可后来我不得不自己吃掉它，因为她没去教堂。
我们一起都干些什么？就是常玩的那些游戏喽，强盗和警察，捉人游戏，捉迷藏。夏天，有时候就在我们家院子里卖东西。我们在花园的篱笆边支起一个小摊。妈妈每次都给我一条毯子，让我们将东西摆在上面：苹果，核桃，花，彩纸和我们找到的随便什么东西。
有一回我们还吃上了口香糖，那是我姑姑带来的。桂花味的，真好吃。我姑姑说美国小孩子总吃这东西：因为我姑姑在美国佬那里工作，有时会带口香糖、巧克力和花生黄油过来。或者是装在傻乎乎的绿色罐头里的面包。去年夏天还带过一回冰淇淋呢。
我妈妈不是很高兴，因为利斯贝思姑姑的男朋友也是美国人，黑黑的。
玛丽安娜老讲她爸爸也在美国，肯定不久就会回来接她。但我不相信。因为玛丽安娜时不时撒点小谎。妈妈说不可以撒谎，玛丽安娜一吹牛，我们就会吵。到头来多是各人从摊上拿走自己的东西，我们玩不下去了，玛丽安娜跑回家去。过上几天我们就又和好了。
圣诞节那天我收到圣诞老人的一只玩具娃娃，玛丽安娜十分忌妒。她只有一只很旧的，是木头做的，还是她妈妈当年玩的。于是玛丽安娜又开始讲她的故事了。她爸爸很快就回来，带她去美国。我告诉她，她要是老这么撒谎，我就不跟她做朋友了。从那以后她再没有那么讲过。
冬天我们有时会在我家院子后面的草地上滑雪。那座山很适合滑雪，村里所有的人都来这里滑。你要是不及时刹住，就会冲进山下的灌木丛里。这下回家后就会有麻烦。玛丽安娜有时得带上她弟弟，照顾他。他老爱拖住别人的衣角。我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姐姐，可这也没啥好的。她经常惹我生气。
那个弟弟一在雪地里跌倒就会哭，还经常尿裤子，这时玛丽安娜就不得不回家，这下麻烦可大了。因为她没有照顾好他，因为他又尿裤子了，等等。于是，第二天在学校里她就很伤心，告诉我她想离开，因为外公太严厉，她妈妈也很严厉。
几天前她告诉我说那位魔法师又来了。她在森林里看到过他，他肯定会带她去她爸爸那儿。是的，她说的是那位魔法师。这故事她秋天就已经讲过一回，在刚开学不久，我不相信她，没有魔法师，更没有能将一个据说是住在美国的爸爸变过来的魔法师。于是我又跟她吵起来，她哭了，说有那个魔法师，他的背包里装满彩色的瓶子和其他五颜六色的东西，有时他没事坐在那里，轻声哼着歌。这一定是个魔法师，跟我们在书里读到的一样。于是我大喊“骗子，骗子”，她哭着跑回了家。由于她星期六没去上学，而她又很爱吃我妈妈做的甜发面团，礼拜天我给她带了一只去教堂。可她也没去教堂。她家谁也没来，妈妈觉得他们可能是走亲戚去了。去艾因豪森她外公的兄弟家。于是我只好自己吃掉了面团。
玛丽安娜醒着躺在床上，她睡不着。她听着怒吼的风声。狂风像“野蛮猎队”一样掠过院子上空。外婆常给她讲“野蛮猎队”和“特鲁德”的故事，总是在圣诞节和新年之间那些漫长黑暗的夜晚。
“‘野蛮猎队’顺着风势疾驰而去，快如暴风中的云团，比那还要快。他们骑着黑马，黑如魔鬼。，，外婆这么讲道，“黑衣裹身。风帽低低地罩在脸上。眼睛红通通的，奔驰而过。如果这么个夜晚谁不小心还在外面转悠，‘野蛮猎队’就会抓住他。飞快地，”外婆说道，“啪，就这样！”
她边说边做个手势，像是她自己抓住什么东西，又扔掉了似的。
“啪！他们拎起那个可怜的人，拎得老高老高把他拖走。往远处跑，奔向高高的云，将他拖上天。他不得不随着风暴迁移。他们不再放开他，欢呼着，幸灾乐祸地笑着。噢噢噢。”外婆低声笑道。
玛丽安娜能想象出“野蛮猎队”抓住一个人、拎起来、大笑的样子。
“然后呢，外婆？”这时玛丽安娜就会问道，“他再也不下来了吗？”
“下来，下来。”外婆回答道，“他有时候下来，有时候不下来！只要他们觉得开心，‘野蛮猎队’就拖着那个可怜的家伙。有时在拿他开心完之后，他们又轻轻地将他放下来。有时候。但大多数时候，当人们在什么地方发现那个可怜的家伙时，他都是四肢无力，遍体鳞伤，整个儿累垮了。有些人再也没有出现。‘野蛮猎队’将它交给魔鬼了。”
此刻她忍不住一直想着“野蛮猎队”的故事。她绝不会在这种天气出门的。不能让“野蛮猎队”抓到她。不能抓到她！她躺在那里，很久无法入睡。她不知道有多久。她的弟弟躺在同一个房间里。床铺的摆放让他们几乎头挨头。她躺在她的床上，他躺在他的童床上。
她听到他的呼吸平静均匀。他们挨得很近。他在呼吸。有时候，当她睡不着觉时，她就倾听深夜里的这种声响，试着适应他的呼吸，随着他吸气而吸气，随着他呼气而呼气。
这样做有时会有用，她也累了，自己睡着了。可今天却不奏效。她躺在那里，睡不着。
是不是应该起床呢？外公又要恶狠狠地骂人了。他不喜欢她夜里起来喊妈妈或外婆。
“你够大了。可以一个人睡了。”他说完会将她重新赶回她的床。
门下有一道微光在忽闪。很微弱，但她看到那光线像一根细长的带子。
这就是说还有人没睡。会不会是妈妈？还是外婆？
玛丽安娜鼓起全部的勇气，将她的光脚伸下床。房间里很冷。她推开被子。很轻，免得吵醒弟弟，她轻手轻脚地向门走去。小心翼翼，不让地板发出“嘎吱”声。
她缓慢谨慎地按下门把手，轻轻地打开门。她蹑手蹑脚地穿过过道走进厨房。
厨房里还亮着灯。她坐在窗前，眺望室外的黑夜。她觉得害怕，她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睡衣，哆嗦起来。
这时她发觉隔壁房间的门还开着一点。
妈妈还要去牲口棚，玛丽安娜想道。她将隔壁房间的门完全拉开。从那里穿过另一道门就到达连接牲口棚和仓库的过道了。
她喊她的妈妈。喊她的外婆。但没有回音。
女孩走在长长的阴暗的喂料通道里。她犹豫了，停下来。再次喊她的妈妈，喊她的外婆。这回声音大了一些，还是没有回音。
她看到牲口棚里的牛被拴着，用链子拴在食槽栏杆的铁环上。奶牛们平静缓慢地动着。棚里只亮着一盏煤油灯。
在喂料通道的尽头，玛丽安娜看到连接仓库的门敞开着。
她妈妈在仓库里。她重新喊妈妈，仍然没有回音。
她继续沿着通道向仓库走去。在门口她又犹豫地停了下来。她听不到黑暗中有响声。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圣女马利亚·玛格达蕾娜啊，
为他们求求情吧！
圣女卡塔琳娜啊，
为他们求求情吧！
圣女芭芭拉啊，
为他们求求情吧！
所有神圣的处女和寡妇们啊，
为他们求求情吧！
众神灵啊，
为他们求求情吧！
对他们开恩吧！——主啊，宽恕他们吧！
对他们开恩吧！——主啊，拯救他们吧！
巴贝特·基希迈尔，公务员遗孀，八十六岁
玛丽，玛丽。
她在我家做过帮工。嗯，一直做到我住进养老院。
对，对，做帮工，玛丽。是个十分听话的人儿。十分听话。总是什么都处理得好好的。不像那些年轻的家伙，总是跑去跟小伙子们调情。
不，玛丽不这样。她是个很乖的姑娘。
不是很漂亮，但听话，勤快。她替我把整个家收拾得井井有条。
您要知道，我双腿不便了，我也是因此才住进养老院的。
我没孩子，我丈夫去世也已经快十五年了。六月二十四号就满十五年了。
奥特玛尔是个好人。是个好丈夫。
由于双腿不听使唤了，才请玛丽到我家里。这双腿早就不听使唤了。人一老，很多东西都不听使唤，不光是腿。老了不好，您相信我好了，我母亲就一直这么讲。不好。
从前我走起路来像只鼬。我的奥特玛尔，上帝保佑他，我总是跟着他一块儿去跳舞。礼拜天下午去音乐厅跳舞喝茶。那还是战前的事。奥特玛尔是个出色的舞伴。我们也是在跳舞时认识的，当时还是皇帝在统治。他是个潇洒的小伙子，穿着一身制服。奥特玛尔当时在军队里，现在他已经死了快十五年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的髋关节出了问题。人不会越活越年轻的。
于是玛丽到我家来了。她睡在下房。她不讲究，那个玛丽。一张床，一只椅子，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别的就不需要了。
我是一月份，您让我想想，对，是一月份，住进养老院的，因为现在走路很困难。非常困难。于是玛丽就去她妹妹家了。
我根本不知道她现在找了个女佣的工作。不过这倒适合玛丽。她能干好。她话不多。我喜欢这样，我不喜欢多嘴多舌的家伙。他们整天闲聊，糟蹋东西。
对，对，玛丽给我做过帮工。嗯，一直做到我住进养老院。我是一月份住进养老院的。一个善良听话的帮工，玛丽。是个十分听话的帮工。十分听话。什么都处理得漂漂亮亮。
我现在感觉累了。我现在想睡觉了。您知道的，人老了得多睡。很多人睡不着，可我需要多睡。一直就喜欢睡，睡得很多。
呃，您问我什么来着，现在我忘光了，人老了啊，您知道的。您向我打听玛丽。哎呀，玛丽。她十分听话，又勤快又能干。
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她不住在她妹妹家吗？
啊呀，我累了，我现在想睡觉了。您知道吗，人老了得多睡。
今年的冬天说什么也不肯让位给春天。天气要比往年这个时候冷很多。从三月份开始就雨雪夹杂。灰蒙蒙的晨雾白天也不肯消散。
星期五上午天空终于放晴了一点。黑色和灰黑色的乌云逐渐消散了些。有时候云层甚至完全打开。春天的**缕阳光胆怯地探出了头。
但中午天空又重新转阴，午后更下起雨来。
天色昏沉，让人觉得一天已经结束，夜晚降临了。
两个人影，全身黑衣，吃力地穿行在这微弱的光线里。他们直奔一座大院。其中一人推着辆自行车，另一个背着背包。刚刚出门要去牲口棚的那位农民，为小心起见解开了看门狗的锁链。直到来人快到院子时，他才从身影认出那是两个女人。
他喝回狗。
那个背包的女人向他问路。她们要去坦厄德村的丹纳家。天色这么黯淡，可能走错了路。他能不能帮助她们，他认识正确的路吗？
“那儿，走过*后一块地，左拐，在那边的森林里。准能找到。”他回答道。
那两人继续赶路。男人重新拴好他的狗，不去管那两人了。
特劳德尔·克里格，女佣玛丽的妹妹，三十六岁
星期五一大早，我跟玛丽就收拾好了她的东西。她东西不多，鼓鼓囊囊的一只背包，还有一只袋子，别的就没有了。确实不多。
我答应陪她去新的工作岗位。她不想独自去那里，因为她不认识路。我就一口答应了。
一口答应了……
早晨天气还很好。等到我们终于出发时，已经是中午了。这时的天气不太好。我的公婆过来帮忙看一下孩子。
我丈夫埃尔温还在工作。他一大早就去了建筑工地，干的是瓦工。星期五他很晚才回家。不是因为工作。不，礼拜五他领工资，工作完了他就去酒馆。
他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很晚才回来。他们都这样，男人，在酒馆里喝起酒就什么都忘了，老婆，孩子，统统忘个干净。
我和玛丽动身时还没开始下雨。那时天气还行。虽然有不少乌云，但还不是那么糟。*近几个星期就一直雨雪不断。
我背起背包，玛丽将她的袋子紧紧绑在自行车行李架上。我有时也帮她推推。
自行车是我借来的，背包也是，是向邻居穆勒夫人借的。因为我们的自行车被埃尔温骑着上班去了，我不愿老走路。我想，有了车子我能更快到家了。
货郎家的，那个小贩家的，给我详细讲了去丹纳家的路。她也跟我讲过那块空地。
“你妹妹，玛丽，力气很大。她做得下来，干活也不偷懒。丹纳家的女佣跑了，他们想重找一个。正好适合你姐姐玛丽。”
她是这么对我讲的。
货郎家的总是无所不知。周围的人都去找她，当他们需要找女佣或男仆时，就告诉她，还将所有的消息告诉她，谁死了，谁生了娃娃。谁想成家，也只要找她就行。她会搭桥牵线。然后她丈夫就做婚礼司仪，那个好话连篇的人。
玛丽从一月份就住在我家了，住在我家小小的房子里。她不讲究，在我们家也没法讲究。
我家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是孩子们的，一个是我们的。还有一间厨房和一个独立的厕所。不是得排队等其他人办完事的那种楼层厕所。
这房子足够我跟埃尔温还有三个孩子住了，可加上玛丽就很挤了。
……

谋杀村 内容简介

故事发生在德国巴伐利亚州的宁静山村。一夜之间，一把鹤嘴锄夺走了六条人命：户主、妻子、女儿、两个孙子，就连前一天刚到的女仆也未能幸免。
嫌疑人很多，可能是在附近埋藏武器的极右分子，也可能是觊觎农庄财产的流浪汉。教师、村长、牧师、邮递员、厨娘、小学生乃至凶手本人都接受了调查。众人各执一词，案情越发扑朔迷离。恐怖的真相等待着您去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