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阻淮
皖北者,古淮南地也。北条之水河为大,南条之水江为
大,而长淮亘其中。淮之北,河之南也;淮之南,江之北也。
故北方之守在于河,而非淮则失其河之险;南方之守在于江,
而非淮则失其江之险。
春秋,楚之强在江、汉,其后淮、泗之间十二诸侯皆属焉,
则跨淮北界而与中原共大河之险矣。及其弱也,秦取其鄢
郢、夷陵之地,乃自东北徙都陈,又自陈而徙都寿春,则退保
淮南。是时,春申君受封淮北之地,请移郡于江东,淮北之尽
入于秦可知矣。吴之强,厥利在三江五湖,其后夫差谋邗沟
以通淮,遂自商、鲁之间济师伐齐,欲霸北方,遽困于越。由
此言之,淮之争于南而逼于北也,非一日矣!
三国之魏都于北,而其重镇在于寿春、合肥。吴都于南,
而其重镇在于濡须、东关。然魏强而吴弱,何者?长淮之南
北,魏得其全;而吴几不能保其边界,于是用兵于合肥者五六
十年,仅仅足以画江而自守。则自袁术之败于寿春,遂贻之
以忧患也。及其弱也,筑涂塘而守之,其势益岌岌矣。
东晋元帝渡江,谋偏安之守,然其初犹能立重镇于寿春,
以遏北寇。故自石勒顿兵葛陂,与曹操乌林之役相似,祖豫
州乃得乘间渡江,经营长淮南北,及于大河之南,扫除荆棘,
远御强邻。若使王敦不乱,豫州不死,从此长驱入洛,拜扫山
陵,典午中兴,殆未可量。迨祖约、苏峻之乱,弃寿春不守,后
赵攻之,于是游骑四出,奄至历阳,朝议纷纷,而王右军保江
之论起矣。
至于陈失淮南之地,而隋因之以并江东。南唐失淮南之
地,而艺祖因之以成大业。淮之关系于南北者,得失利钝,较
然易明。
此以言乎地利也,若论其人事,则淮水*劲,民之生其问
者剽悍喜事,善用之则治,不善用之则乱。其治也,精兵足以
御外侮;其乱也,剧寇足以犯中原。
汉高祖方与项羽争荥阳、成皋,而留侯劝其首召九江王
黥布。盖其时布在九江,控长江之险,凭全淮之固,方拥众数
万,束手以俟楚、汉之衅而乘其敝。高祖预收之于肘腋之间,
以断西楚之右臂。及天下既定,分王荆、楚二国,以弱淮南之
势,卒定计取之。景帝七国之乱,倡自吴、楚。贾谊逆料于十
五年之前,请举淮南地以益淮阳,又割淮阳北边之三城为梁
王立后。文帝从其计,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因之以扦齐、赵,
禁吴、楚。故亚夫用兵,专以梁委之吴,而以轻骑出淮、泗间,
绝其饷道,此所谓未战而先胜也。
光武定都洛阳,使冯异徇关中,耿弁取渔阳,而自率吴
汉、盖延等南定梁、楚。诚以江淮、山东一日不平,则洛阳未
得一日而高枕也。
三分之局,司马氏方谋混一,而其时王凌、毋丘俭、诸葛
诞等先后执镇东之权,惜所恃以为援者在吴,而吴之名将吕
蒙、陆逊已死,不能并力一举,以扼其吭,遂至于败。诸葛诞
欲用扬州以取司马昭,甫至寿春,即遣散城中十余万口,俭党
七百余人,仅诛其首事者十余人。又以扬州之民未可轻用,
而淮南将士家皆在北,欲养精蓄锐以图之。惜其机事不密,
为贾充所觉,遂得以先发而制之。此亦典午勃兴之运,而不
可以人力谋焉者也。
至于东晋以后,六朝代嬗,南北纷争,淮、泗之民介居其
间,南用之而南效,北用之而北效,遂为天下劲兵之所聚。
宋文帝用檀道济、到彦之规复河南之四镇,咨访廷臣,则
莫善于何承天所论:“屯田积谷于淮、泗之间,坚壁清野,以待
其来;整甲缮兵,以乘其敝。”又言:“以近郡之师远屯清、济,
功费既重,嗟怨亦深。莫若用本境之民,因所利导而帅之。”
惜文帝不能用其言。又值元魏方盛,来则敛戍北渡以避其
锐,去则乘河冰之合袭而取之,盖主客劳逸之势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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