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灯

歧路灯

作者:(清)李绿园 著

出版社:齐鲁书社

出版年:2008-04-01

评分:4.7分

ISBN:7533306571

所属分类:青春文学

书刊介绍

歧路灯 目录

自序
**回念先泽千里伸孝思虑后裔一掌寓慈情
第二回谭孝移文靖祠访友娄潜斋碧草轩授徒
第三回王春宇盛馔延客宋隆吉鲜衣拜师
第四回孔谭二姓联姻好周陈两学表贤良
第五回慎选举悉心品士包文移巧词渔金
第六回娄潜斋正论劝友谭介轩要言叮妻
第七回读画轩守候翻子史玉衡堂膺荐试经书
第八回王经纪糊涂荐师长侯教读偷惰纵学徒
第九回柏永龄明君臣大义谭孝移动父子至情
第十回谭忠弼朝天瞻圣主娄潜斋借地慰良朋
第十一回盲医生乱投药剂王妗奶劝请巫婆
第十二回谭孝移病榻嘱儿孔耘轩正论匡婿
第十三回薛婆巧言鬻婢女王中屈心挂画眉
第十四回碧草轩父执谠论崇有斋小友巽言
第十五回盛希侨过市遇好友王隆吉夜饮订盟期
第十六回地藏庵公子占兄位内省斋书生试赌盆
第十七回盛希侨酒闹童年友谭绍闻醉哄孀妇娘
第十八回王隆吉细筹悦富友夏逢若猛上厕新盟
第十九回绍闻诡计谋狎婢王中危言杜匪朋
第二十回孔耘轩暗沉腹中泪盛希侨明听耳旁风
第二十一回夏逢若酒后腾邪说茅拔茹席间炫艳童
第二十二回王中片言遭虐斥绍闻一诺受梨园
第二十三回阎楷思父归故里绍闻愚母比顽童
第二十四回谭氏轩戏箱优器张家祠妓女博徒
第二十五回王中夜半哭灵柩绍闻楼上吓慈帏
第二十六回对仆人誓志永改过诱盟友暗计再分肥
第二十七回盛希侨豪纵清赌债王春宇历练进劝言
第二十八回谭绍闻锦绣娶妇孔慧娘栗枣哺儿
第二十九回皮匠炫色攫利王氏舍金护儿
第三十回谭绍闻护脸揭息债茅拔茹赖箱讼公庭
第三十一回茅拔茹借端强口荆县尊按罪施刑
第三十二回慧娘忧夫成郁症王中爱主作逐人
第三十三回谭绍闻滥交匪类张绳祖计诱赌场
第三十四回管贻安作骄呈丑态谭绍闻吞饵得胜筹
第三十五回谭绍闻赢钞夸母孔慧娘款酌匡夫
第三十六回王中片言箴少主夏鼎一诺赚同盟
第三十七回盛希侨骄态疏盟友谭绍闻正言拒匪人
第三十八回孔耘轩城南访教读惠养民席间露腐酸
第三十九回程嵩淑擎酒评知己惠养民抱子纳妻言
第四十回惠养民私积外胞兄滑鱼儿巧言诓亲姊
第四十一回韩节妇全操殉母惠圣人亏心负兄
第四十二回兔儿丝告乏得银惠没星秤现身说赌因
第四十三回范尼姑爱贿受暗托张公孙哄酒圈赌场
第四十四回鼎兴店书生遭困苦度厄寺高僧指迷途
第四十五回忠仆访信河阳驿赌奴撒泼萧墙街
第四十六回张绳祖交官通贿嘱假李逵受刑供赌情
第四十七回程县尊法堂训诲孔慧娘病榻叮咛
第四十八回谭绍闻还债留尾欠夏逢若说媒许亲相
第四十九回巫翠姐庙中被物色王春字楼下说姻缘
第五十回碧草轩公子解纷醉仙馆新郎召辱
第五十一回人匪场幼商殒命央乡宦赌棍画谋
第五十二回谭绍闻人梦遭严谴董县主受贿徇私情
第五十三回王中毒骂夏逢若翠姐怒激谭绍闻
第五十四回管贻安骂人遭辱谭绍闻买物遇赃
第五十五回奖忠仆王象荩匍匐谢字报亡友程嵩淑慷慨延师
第五十六回小户女搀舌阻忠仆大刁头吊诡沮正人
第五十七回刁棍屡设囵鸟网书愚自投醉猩盆
第五十八回虎兵丁赢钱肆假怒姚门役高座惹真羞
第五十九回索赌债夏鼎巧关切救缢死德喜见幽灵
笛六十回王隆吉探亲筹赌债夏逢若集匪遭暗羞
笛六十一回谭绍闻仓猝谋葬父胡星居肆诞劝迁坟
第六十二回程嵩淑博辩止迁葬盛希侨助丧送梨园
第六十三回谭明经灵柩入土娄老翁良言匡人
第六十四回开赌场打钻获厚利奸爨妇逼命赴绞桩
第六十五回夏逢若床底漏嗽边明府当堂施刑
第六十六回虎镇邦放泼催赌债谭绍闻发急当群房
第六十七回杜氏妾撒泼南北院正心夫调护弟兄情
第六十八回碧草轩谭绍闻押券退思亭盛希侨说冤
第六十九回厅檐下兵丁气短杯酒问门客畅谈
第七十回夏逢若时衰遇厉鬼盛希侨情真感讼师
第七十一回济宁州财心亲师范补过处正言训门徒
第七十二回曹卖鬼枉设迷魂局谭绍闻幸脱埋人坑
第七十三回炫干妹狡计索赙谒父执冷语冰人
第七十四回王春宇乘怒发侃论张绳祖邀客沮片言
第七十五回谭绍闻倒运烧丹灶夏逢若秘商铸钱炉
第七十六回冰梅婉转谏家主象荩愤激殴匪人
第七十七回巧门客代筹庆贺名目老学究自叙学问根源
第七十八回锦屏风办理文靖祠庆贺礼排满萧墙街
第七十九回淡如菊席问遭晦气巫翠姐帘内彻笑声
第八十回讼师婉言劝绍闻奴仆背主投济宁
第八十一回夏鼎画策鬻坟树王氏抱悔哭墓碑
第八十二回王象荩主仆谊重巫翠姐夫妇情乖
第八十三回王主母慈心怜仆女程父执侃言谕后生
第八十四回谭绍闻筹偿生息债盛希侨威慑滚算商
第八十五回巫翠姐忤言冲姑王象荩侃论劝主
第八十六回谭绍衣寓书发鄞县盛希侨快论阻荆州
第八十七回谭绍闻父子并试巫翠姐婆媳重团
第八十八回谭绍衣升任开归道梅克仁伤心碧草轩
第八十九回谭观察叔侄真谊张秀才兄弟至情
第九十回谭绍衣命题含孝思程嵩淑观书申正论
第九十一回两文武南县拿邪教五生童道署领花红
第九十二回王象荩报主献忠谋卢学台为国正文体
第九十三回季刺史午夜筹荒政谭观察斜阳读墓碑
第九十四回赴公筵督学论官箴会族弟监司述家法
第九十五回盛希侨开楼发藏板谭绍闻入闱中副车
第九十六回阎楷谋房开书肆王中掘地得窖金
第九十七回重书贾苏霖臣赠字表义仆张类村递呈
第九十八回王象荩医子得奇方盛希侨爱弟托良友
第九十九回王隆吉怡亲庆双寿夏逢若犯科遣极边
**百回盛希瑗触忿邯郸县娄厚存探古赵州桥
**百一回书经房冤鬼拾卷国子监胞兄送金
**百二回王象荩赴京望少主谭绍衣召见授兵权
**百三回谭念修筹兵烟火架王都堂破敌普陀山
**百四回谭绍闻面君得恩旨盛希瑗饯友赠良言
**百五回谭念修爱母偎病榻王象荩择婿得东床
**百六回一品官九重受命两姓好千里来会
**百七回薛全淑洞房花烛谭篑初金榜题名
附录
冯序
李绿园传略

歧路灯 内容简介

古有“四大奇书”之目:日盲左,日屈骚,日漆庄,日腐迁。迨于后世,则坊佣袭“四大奇书”之名,而以《三国志》、《水浒》、《西游》、《金瓶梅》冒之。呜呼。果奇也乎哉!
《三国志》者,即陈承祚之书而演为稗官者也。承祚以蜀而仕于魏,而所当之时,固帝魏寇蜀之日也。寿本左袒于刘,而不得不尊夫曹,其言不无闪灼于其间。再转而为演义,徒便于市儿之览,则愈失其本来面目矣。即如孔明,三国时**人也。日“澹泊”,日“宁静”,是固具圣学本领者。《出师表》曰:“先帝知臣谨慎,故临终托臣以大事。”此即临事而惧之心传也。而演义则日:“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不几成弋阳耶?亡友郏城郭武德日:“幼学不可阅坊问《三国志》。一为所溷,则再读承祚之所志,鱼目与珠无别矣。”淮南盗宋江三十六人肆暴行虐,张叔夜擒获之。而稗说加以“替天行道”字样,乡曲间无识恶少仿而行之,今之顺刀手等会是也。流毒草野,祸酿国家,然则三世皆哑之孽报,岂足以蔽其教猱升木之余辜也哉!《金瓶》一书,诲淫之书也。亡友张揖东日:“此不过道其事之所曾经,与其意之所欲试耳。”而三家村冬烘学究,动日:“此左国史迁之文也。”余谓,不通左史,何能读此?既通左史,何必读此!况老子云:“童子无知而朘举。”此不过驱幼学于天札,而速之以《蒿里》歌耳。至于《西游》,乃演陈玄奘西域取经一事,幻而张之耳。玄奘河南偃师人。当隋大业年间。从估客而西,迨归当太宗时。僧腊五十六,葬于偃师之白鹿原。安所得捷如猿猱、痴若豚豕之徒,而消魔扫障耶?惑世诬民,佛法所以肇于汉而沸于唐也。
余尝谓唐人小说、元人院本为后世风俗大蛊。偶阙里孔云亭《桃花扇》,丰润董恒岩《芝龛记》,以及近今周韵亭之《悯烈记》,喟然日:“吾故谓填词家当有是也。借科诨排场间写出忠孝节烈,而善者自卓千古,丑者难保一身;使人读之为轩然笑,为潸然泪,即樵夫牧子,厨妪爨婢,感动于不容己。以视王实甫《西厢》、阮圆海《燕子笺》等出,皆桑濮也,讵可暂注目哉!”
因仿此意为撰《歧路灯》一册,田父所乐观,闺阁所愿闻。子朱子日:“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友人常谓于彝常伦类间,煞有发明。盖阅三十岁以逮于今而始成书。前半笔意绵密;中以舟车海内,辍笔者二十年;后半笔意不逮前茅,识者谅我桑榆可也。空中楼阁,毫无依傍;至于姓氏,或与海内贤达偶尔雷同,并非影射。若谓有心含沙,自应堕入拔舌地狱。

歧路灯 节选

**回念先泽千里伸孝思虑后裔一掌寓慈情
话说人生在世,不过是成立、覆败两端,而成立、覆败之由,全在少年时候分路。大抵成立之人,姿禀必敦厚,气质必安详,自幼家教严谨,往来的亲戚、结伴的学徒,都是些正经人家、恂谨子弟。譬如树之根柢本来深厚,再加些滋灌培植,后来自会发荣畅茂。若是覆败之人,聪明早是浮薄的,气质先是轻飘的,听得父兄之训,便似以水浇石,一毫儿也不入;遇见正经老成前辈,便似坐了针毡,一刻也忍受不来;遇着一班狐朋狗党,好与往来,将来必弄的一败涂地,毫无救医。所以古人留下两句说话:“成立之难如登天,覆败之易如燎毛。”言者痛心,闻者自应刻骨。其实,父兄之痛心者,个个皆然;子弟之刻骨者,寥寥罕觏。——我今为甚讲此一段话说?只因有一家极有根柢人家,祖、父都是老成典型,生出了一个极聪明的子弟。他家家教真是严密齐备,偏是他这位公郎,只少了“遵守”两个字,后来结交一干匪类,东扯西捞,果然弄的家败人亡,上天无路,人地无门。多亏他是个正经有来头的门户,还有本族人提拔他;也亏他良心尚未丧尽,自己还得些“耻”字、“悔”字的力量,改志换骨,后来也还到了好处。要之,也把贫苦熬煎受够了。
这话出于何处?出于河南开封府祥符县萧墙街。这人姓谭,祖上原是江南丹徒人。宣德年间有个进士叫谭永言,做了河南灵宝县知县,不幸卒于官署,公子幼小,不能扶柩归里。多蒙一个幕友,是浙江山阴绍兴人,姓苏名簠簋,表字松亭,是个有学问、有义气的朋友。一力担承,携夫人、公子到了祥符,即将灵宝公薄薄的宦囊,替公子置产买田,分毫不染;即葬灵宝公于西门外一个大寺之后,刊碑竖坊。因此,谭姓遂寄籍开祥。这也是主宾在署交好,生死不负。又向别处另理砚田,时常到省城照应公子。这公子取名一个字叫谭孚,是*长厚的。孚生向葵。向葵生诵。诵生一子名唤谭忠弼,表字孝移,别号介轩。忠弼以上四世,俱是书香相继,列名胶庠。
到了谭忠弼,十八岁人祥符庠,二十一岁食饩,三十一岁选拔贡生。为人端方耿直,学问醇正。下了几次乡场,屡蒙房荐,偏为额限所遗。这谭孝移也就渐辍举业,专一在家料理,惟作诗会文,依旧留心。相处了几个朋友,一个叫娄昭,字潜斋,府学秀才;一个叫孔述经,字耘轩,嘉靖乙酉副车;一个县学秀才叫程希明,字嵩淑;一个苏霈,字霖臣;一个张维城,字类村。俱是祥符优等秀才,都是些极正经有学业的朋友。花晨月夕,或作诗,或作文,或小饮,每月也有三四遭儿。一时同城朋友,也还有相会的,惟此数人尤为相厚。至于学校绅衿中,也还有那些比匪的,都敢望而不敢即。却也有笑其迂板,指为古怪的。有诗为证:
同侪何必不兼收?把臂总因臭味投。
匪类欲亲终自远,原来品地判薰莸。
却说谭孝移自幼娶周孝廉女儿,未及一年物故。后又续弦于王秀才女。这王氏比孝移少五岁,夫妇和好。只因生育不存,子息尚艰。到了四十岁上,王氏又生一子,乳名叫端福儿,原是五月初五日生的。果然面似满月,眉目如画,夫妇甚是珍爱。日月迁流,这端福儿已七岁了,虽未延师受业,父亲口授《论语》、《孝经》,已大半成诵了。
这孝移宅后有一大园,原是五百金买的旧宦书房,约有四五亩大。孝移又费二百余金,收拾正房三间,请程嵩淑写了“碧草轩”匾儿悬挂。厢房、厨房、茶灶、药栏,以及园丁住宅俱备。封了旧宦正门,另开角门,与宅子后门相对,只横隔一条胡同儿。这孝移每日在内看书,或一二知己商诗订文,看园丁蔡湘灌花剔蔬。端福儿也时常跟来顽耍,或认几行字,或读几首诗,或说一两宗故事。这也称得个清福无边。
忽一日孝移在亭上看书,只见家人王中引着一个人,像远来模样,手中拿着一封书。见了孝移,磕下头去,说道:“叩太爷安!”磕了三个头,起来说道:“小的是丹徒县爷家下人,小的大爷差小的下书来的。”孝移一时还不明白。那人将书呈上,孝移开了封头,取出内函,只见上面写着:
宜宾派愚侄绍衣顿首叩禀鸿胪派叔大人膝前万安。敬禀者:吾家族居丹徒,自宋逮今,二十余世矣。前灵宝公宦游豫土,遂而寄籍夷门。邑姻有仕于中州者,知灵宝公至叔大人,已传四世。植业豫会,前光后裕,此皆我祖培植遗之深厚也。愚侄忝为本族大宗,目今族谱逾五世未修,合族公议,续修家牒。特以叔大人一支远寄中土,先世爵谥、讳字、行次,无由稽登,特遣一力诣禀。如叔大人果能南来,同拜祖茔,共理家乘,合族举为深幸。倘不能亲来,祈将灵宝公以下四世爵秩、名讳、行次,详为缮写,即付去力南携,以便编次。并将近日桂兰乳讳,各命学名,统冀示知,庶异日不致互异。木本之谊。情切!情切!顺候合家泰吉。外呈绫缎表里四色,螺匙廿张,牙箸二十双。临禀曷胜依恋之至!
宣德后家刻六种,卷帙浩繁累重,另日专寄。
嘉靖年月 日 侄绍衣载叩
原来谭姓本族,在丹徒原是世家,随宋南渡,已逾三朝。明初有兄弟二人,长做四川宜宾县令,次做鸿胪寺正卿,后来两房分派,长门称宜宾房,次门称鸿胪房。此皆孝移素所知。今日阅完家书,方晓得丹徒谋修族谱,不胜欢喜。便叫王中道:“你可引江南来人到前院西厢房住。不必从胡同再转大街,这是自家里人,即从后角门穿楼院过去。对账房阎相公说,取出一床铺盖,送到西厢房去。一切脚户头口,叫阎相公发落。”
孝移吩咐已毕,即将案上看的书史合讫,叫蔡湘锁了书房门,手中拿着来书,喜孜孜到家中,对王氏说道:“江南老家侄子差人下书,你吩咐赵大儿速备饭与来人吃。”便到前厅叫道:“丹徒来人呢?”只见那人从厢房出来,早换了风尘衣服,擎着毡包,说道:“这是小的大爷孝敬太爷的土物。”孝移道:“我们叔侄虽是三世不曾见面,本是一家,何必这样费心?”那人道:“孝敬太爷,聊表寸心。”孝移命德喜儿接了,便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那人道:“小的叫梅克仁。”孝移道:“你远来千里,辛苦,辛苦。且去将息。”梅克仁退身进厢房去讫,自有王中照看,不必细说。
孝移回转身来,德喜儿擎毡包相随,进后院来。王氏迎着问道:“那里又来了这个人,蛮腔蛮调的?”孝移道:“是丹徒老家的。”德喜儿道:“这毡包俱是送咱的东西。”王氏道:“拿来我看看。”孝移道:“还要到祠堂里告禀。”即叫王氏取出钥匙,递与小厮,开了祠堂门。孝移洗了手脸,把江南来物摆在香案上,掀开帘闬槅,拈香跪下,说道:“此是丹徒侄子,名唤绍衣,送来东西。”随将来书望神主细念一遍,不觉扑簌簌的落下泪来。密祝道:“咱家四世不曾南归,儿指日要上丹徒拜墓修谱,待择吉登程,再来禀明。”磕头起来,将门锁了。
到了楼下,也用了午饭,复到前厅,端福儿也跟出来,站在旁边。孝移道:“来人饭完不曾?”只见梅克仁早上厅来,道:“小的饭已吃过。”因问端福儿道:“这是相公么?”孝移道:“是。”梅克仁便向前抱将起来,说道:“与南边大爷跟前小相公,像是一般岁数。”孝移道:“你大爷今年多少岁数?”克仁道:“今年整三十岁。相公八岁,今年才上学读书哩。”孝移道:“去年《齿录》,有个谭溯泗是谁?”克仁道:“那那是东院的四老爷。小的这院大爷,是书上那个名子。”孝移道:“发过不曾?”克仁道:“小的这院大爷,是十七岁进学,已补了廪,现从宋翰林老爷读书。小相公另有个先生。”孝移点点头,又说道:“这里是五世单传,还不曾到老家去。我素日常有此心,要上丹徒,一者丁忧两次,还有下场事体,二者也愁水旱路程。你如今多住几日,我安插家务明白,要同你南去。”克仁道:“小的来时,我大爷早有此意。”
说话中间,看见小主人形容端丽,便道:“小的抱相公街上走走去。”孝移道:“轻易不曾叫他上街,改日熟了,你引他到后书房走走罢。”克仁道:“小的在家里,每日引小相公上学下学惯了,今日看见这位少爷,只想抱去大门外站站。”孝移道:“街上人乱,门上少立便回。”克仁抱起端福儿,果然在门楼下片时便归。到了厅上,端福自回后宅去讫。
又住了七八日,克仁禀催起身。孝移叫王中向账房取了十两银,赏了梅克仁,便自己收拾行囊、盘费,雇觅车辆头口,置买些东西,打算到丹徒馈送。择吉起程,带了德喜儿、蔡湘,吩咐王中看守门户,请阎相公商量了账目话头,又对王氏说了家务,好好叫端福在家,总之不可少离寸地,常要在跟前。到了出行之日,祠堂告先,起身而行。一路水陆之程,无容赘述。正是:
木本水源情惟切,陆鞭水棹岂惮劳。
只说谭孝移不日到了丹徒。城南本家,乃是一个大村庄,树木阴翳,楼厅嵯峨。径至谭绍衣家下住下。叔侄相见,叙了些先世远离情由,并叔侄不曾见面的寒温。
到了次日,绍衣引着孝移,先拜谒了累代神主,次到本族,勿论远近贫富,俱看了,各有河南土物馈送。此后,各家整酒相邀,过了十余日方才周完。又择祭祀吉日祭拜祖茔,合族皆陪。孝移备就祭品,至日,同到祖茔。绍衣系大宗宗子,主祭献爵。祭文中代为申明孝移自豫归家展拜之情。祭毕,孝移细阅墓表于剥泐苔藓中。大家又叙了些支派源流的话说,合族就在享厅上享了神惠。日落而归。绍衣又引孝移到城中旧日姻亲之家拜识了,各姻亲亦皆答拜、请酒。
又过了十余日,一日晚上,孝移同绍衣夜坐,星月交辉之下,只听得一片读书之声,远近左右,声彻一村。孝移因向绍衣道:“我今日竞欲南归,一者族姓聚会,二者你兄弟南来,未免蓬麻可望。”绍衣道:“叔叔回来不难。合族义塾,便是大叔这一房宅院。水旱地将及三顷,是大叔这一房的产业。目今籽粒积贮,原备族间贫窭不能婚葬之用,馀即为义塾束金。大叔若肯回来,宅院产业现在,强如独门飘寓他乡。”孝移道:“咳!只是灵宝公四世以来,墓冢俱在祥符,也未免虑拜扫疏阔。”绍衣道:“势难两全,也是难事。”一夕晚话不题。
又过了十余日,孝移修完宗谱,要回河南。合族那里肯放,富厚者重为邀叙,贫者携酒夜谈。又过了几日,孝移思家情切,念子意深,一心要去。这些雇觅船只、馈赆赠物的事,一笔莫能罄述。又到祖茔拜了。启行之日,绍衣又独送一份厚程,叔侄相别,挥了几行骨肉真情泪。绍衣又吩咐梅克仁,同舟送至河南交界,方许回来。
过了好几日,到了河南交界,孝移叫梅克仁回去,克仁还要远送,孝移不准。又说了许多会话,克仁磕了头。蔡湘、德喜儿一把扯住梅克仁,又到酒肆吃了两瓶,也各依依不舍,两下分手。
不说克仁回去复命。只说孝移主仆,撇了船只,雇了车辆,晓行夜宿,望开封而来。及到了祥符,日已西坠,城门半掩。说与门军,是萧墙街谭宅赶进城的,门军将掩的半扇依旧推开,飞也是进城去。到了家门,已是上灯多时,定更炮已响了。
蔡湘叫了一声开门,管账阎相公与王中正在账房清算一宗房租,认的声音,王中慌忙开门不迭。闪了大门,阎相公照了灯笼相接,惊的后边已知。车户卸丫头口,几只灯笼俱出来,搬运箱笼褡包,好不喜欢热闹。
孝移进了后院楼下坐了,赵大儿已送上一盆水。孝移告先情急,洗了手脸,吩咐开了祠堂门,行了反面之礼。回到楼下,赵大儿又送的茶来。王氏便问吃饭,孝移道:“路上吃过,尚不大饿。——怎么不见端福儿哩?”王氏道:“只怕在前院里,看卸行李哩。”孝移道:“只德喜儿,前院叫相公来。”德喜去了一回,说道:“不曾在前院哩。”
原来端福儿自孝移去后,多出后门外与邻家小儿女耍。有日落早归的,也有上灯时回来的。不过是后门外几家跑的熟了,王氏也不在心。偏偏此夕,跑的在一家姓郑的家去,小儿女欢喜成团,郑家女人又与了些果子点心吃了,都在他家一个小空院的,趁着月色,打伙儿顽耍。定更时,端福儿尚恋群儿,不肯回来。恰好孝移回来,王氏只顾的喜欢慌张,就把端福儿忘了。孝移一问,也只道在前院趁热闹看行李哩。及德喜说没在前院。王氏方才急了,细声说道:“端福儿只怕在后门上谁家顽耍,还没回来么?”孝移变色道:“这天甚么时候了?”王氏道:“天才黑呀!”孝移想起丹徒本家,此时正是小学生上灯读书之时,不觉内心叹道:“黄昏如此,白日可知;今晚如此,前宵可知!”
话犹未完,只见端福儿已在楼门边赵大儿背后站着。此是赵大儿先时看见光景不好,飞跑到郑家空院里叫来的。孝移看见,一来恼王氏约束不严,二来悔自己延师不早,一时怒从心起,站起来,照端福头上便是一掌。端福哭将起来。孝移喝声:“跪了!”王氏道:“孩子还小哩,才出去不大一会儿。你到家乏刺刺的,就生这些气。”这端福听得母亲姑息之言,一发号啕大痛。孝移伸手又想打去,这端福挤在众人伙里乱号,孝移愈觉生怒。却见王中在楼门边说道:“前边有客——是东院郑太爷来瞧。”原来郑家老者,傍晚时也要照看孙儿同睡。月色之下,见赵大儿叫端福儿有些慌张,恐怕来家受气,只推来望孝移,故此拄个拐杖,提个小灯笼儿径至前厅。王中说明,孝移只得出来相见。叙了几句风尘闲话,不能久坐,辞去,孝移送出大门而回。
大凡人之当动气之时,撞着一番打搅,也能消释一半。到了楼下,将王氏说了几句,又向端福儿将丹徒本家小学生循规蹈矩的话说了一番。赵大儿摆上晚馔,孝移略吃了些儿。前边车户酒饭,王中、阎相公自是料理妥当。孝移安顿了箱笼,夜已二更,鞍马乏困,就枕而寝。五更醒来,口中不言,便打算延师教子的一段事体。正是:
万念无如爱子真,遗安煞是费精神。
若云失学从愚子,骄惰性成怨谁人?
第二回谭孝移文靖祠访友娄潜斋碧草轩授徒
话说谭孝移自丹徒回来,邻舍街坊有送盒酒接风的,有送碟酌洗尘的,也有空来望望的。总因谭孝移为人端方正直,忠厚和平,所以邻亲都尊敬亲就。谭孝移也答些人情,巾帕、扇坠、书联、画幅,都是江南带来的物件。
又一日,有两个人抬了一架漆盒儿进门,王中告于家主。揭开盒儿一看,无非是鸡、鸭、鱼、兔、水菜之类。拜匣内开着一个眷弟帖儿,上写着张维城、娄昭、孔述经、程希明、苏霈。抬盒人道:“五位爷刻下就到。”谭孝移吩咐王中,将水菜收了,交与厨上作速办席。赏了抬盒人封儿,打发去讫,即速排整碧草轩上桌椅炉凳,叫德喜儿街上望着:“五位爷到时,不必走前门,即邀到后书房内。可从东胡同内过来,我在后门等候。”
不多一时,果然五位客从胡同进来。谭孝移躬身前迎,五位逊让进门。到轩上,宾主叙礼坐下。献茶已毕,孝移躬身致谢道:“诸长兄空来一望,已足铭感,何必赐贶!”五位道:“远涉而归,公备水菜局软脚,恕笑!”孝移道:“不敢当的很。”叙罢寒温,说些闲话,又叫德喜儿将所捎来祖上的书籍及丹徒前辈文集诗稿,大家赏鉴。都道:“孝翁阀阅著族,早已知学有渊源,今日得读尊先世遗文,弥令人钦仰。”孝移逊谢不迭。坐间,看诗的看诗,看文的看文,有夸句调遒劲的,有夸文致旷逸的,也有夸纸板好的。互相传观,须臾傍午,只见德喜儿抹桌排碟,大家掩了书本。谭孝移执杯下酒,彼此让坐,一桌是张类村首座,娄潜斋次座,苏霖臣打横。一桌孔耘轩首座,程嵩淑次座,孝移打横作陪。这些觥筹交错光景,不必细述。
酒至半酣,孝移一事上心,满斟一杯酒儿,放在娄潜斋面前说道:“我将来有一事奉恳,预先奉敬此杯。”潜斋道:“有何见谕,乞明言赐教。”孝移道:“今日说明,显得弟有不恭,待异日诣府面禀。”苏霖臣插口道:“谜酒难吃,若不说明,我先替潜老急的慌。”孔耘轩道:“你我至交,明言何妨?”孝移道:“但求潜老后日在家少等,我并恳耘轩同往。”潜斋道:“须择弟之所能,万勿强许以所难。但今日明言为妙。”孝移道:“不是难事,只怕潜老不肯。”这程嵩淑酒兴正高,拦住大笑说道:“众秀才请脚措大故套,且把谭兄高酒多吃一钟罢。谭兄总不是叫娄兄上天摸呼雷。”孝移亦笑道:“正是的。”又叫重斟前杯,说了许多闲散话儿。真正酒逢知己,干杯不多。日已西沉,吃完了茶,大家作辞起身。孝移送出胡同口道:“娄孔两兄,不必再订,只求后日在家少等,弟必诣府请教。”娄孔同声道:“恭候就是。”程希明道:“今日酒是畅饮。话却闷谈。孝老从不曾有这个哑谜。”宾主俱大笑,相拱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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