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涅散文

海涅散文

作者:(德)海涅 著,张玉书 译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年:2008-06-01

评分:5分

ISBN:9787020065769

所属分类:诗歌文集

书刊介绍

海涅散文 节选

**章
少女倾城,少年倾心,
少年无华,少女无情。
——旧戏
夫人,您可熟悉这出旧戏?这出旧戏不同凡响,就是有点失之伤感。我在戏里演过一回主角,太太们看了,都伤心流泪,只有一位没有哭泣,她连一滴眼泪也没流下。这正是此戏的关键,那真正的灾难。
啊,这滴眼泪!它一直在我脑海里折磨着我。撒旦若想毁掉我的灵魂,便在我耳际低吟一曲,歌唱这滴未曾哭出的眼泪。这首曲子讨厌已极,而它的旋律,更加讨厌——唉,只有在地狱里才会听到这样的旋律!
天堂里生活如何,夫人,您一定能够设想,正因为您已是名花有主,定能想象得更加周全。那儿的生活逍遥自在,其乐陶陶,各色享乐,应有尽有,人们置身于纯粹的欢乐之中,犹如上帝寓居在法国。从早到晚,吃个不停,烹调之精美和雅哥餐馆不相上下,烤天鹅满天飞,喙子里还叼着个酱油碟子,要是把它撕来吃了,它就得意非凡。鲜美松软的奶油蛋糕恰似向日葵迎风疯长,鲜肉汁和香槟酒汇成的小溪四处流淌,飘着餐巾的树环布林立,人们吃一阵,抹抹嘴,接着再吃,绝无伤食之虞。人们曼声歌唱赞美诗,要不就和娇媚可爱的小天使嬉耍调情,要不就在绿草如茵的哈勒路亚草坪上徜徉漫步,雪白的衣衫飘飘欲举,轻若无物,没有什么会打扰人们的幸福之感,既无痛苦,亦无忧烦,甚至有人不巧踩了一下旁人的鸡眼,说声对不起时,被踩的人也会蒙受了恩宠似的微微一笑,连连保证:你这一脚啊,兄弟,一点也没把我踩疼,相反,“只是使我的心更感到天堂极乐无比甘美。”
可是地狱如何,夫人,您却一无所知。所有的魔鬼当中,您也许只认得*小的一个,那就是小恶魔之王爱神,这位地狱的乖巧伶俐的克鲁碧耶。即便是这些,您也是看了《唐璜》才有所领教。此人勾引妇女,树立了很坏的榜样,对于这种人,您是永远也不会认为地狱已经够热的了,尽管我们极为可敬的剧院经理们在舞台上撒了那么多烟火、火雨,喷了那么多火药、松香,只有规规矩矩的基督徒才会要求地狱是这副模样。
然而地狱看来比我们剧院经理所了解的情况更糟——不然他们也不会上演那么多蹩脚的剧本——地狱里热得可怕,三伏天我到那儿去了一趟,简直无法忍受。您对地狱一无所知,夫人。我们从那儿得到的官方消息太少。据说那些可怜的灵魂在地狱里整天都得阅读人世间印刷的恶劣说教——这可纯属诽谤。地狱还不至于坏到这步田地。这样刁钻古怪的痛苦,撒旦绝对想不出来。相反,但丁对地狱的描写又过于温和,总的说来,诗意太浓。在我看来,地狱活像一座庞大的市民家的厨房,里面装了一个其长无比的炉子,上面放着三排铁锅,锅里的罪人正受着煎熬。**排锅子里坐着信基督教的罪人,您信不信!他们的数目真是可观,魔鬼在他们身下煽火,特别忙碌。另一排坐着犹太人,他们老是嚷嚷,不时受到魔鬼的奚落,显得特别滑稽。有个肥头胖耳的当铺老板,热得吁吁直喘,连连抱怨太热。一个小鬼便在他头上浇了几桶冷水,让他看到,洗礼毕竟是件好事,使人通体清凉。异教徒坐在第三排,这些家伙也跟犹太人一样,天上的福祉他们永远没份儿,注定了要永远被火烧烤。他们当中有个人,在一个身材高大的魔鬼往他身下添煤加火的时候,非常愤慨地在锅里嚷了起来。我听见他喊道:“饶了我吧,我是苏格拉底,死者中*富智慧的哲人。我教人真理和正义,并且为美德牺牲了生命。”但是那身材高大的蠢鬼不让人打扰他的工作,咕噜道:“哎,什么话!只要是异教徒统统都得挨烧,绝不能因为个别人而破例。”——我向您保证,夫人,那里真是炎热无比,喊声不绝,这个叹息,那个呻吟,有的咒骂,有的尖叫,鬼哭狼嚎,令人心惊胆战——透过这一片可怕的声音,可以听见那首讨厌的歌曲的旋律,唱的是那滴没有哭出来的眼泪。
第二章
少女倾城,少年倾心,
少年无华,少女无情。
——旧戏
夫人,这出旧戏可是个悲剧,虽说男主人公既没被人谋杀,也没自寻短见。女主人公的明眸灿若秋水,秀丽异常——夫人,您难道没有闻到紫罗兰的芳香?——真是秀丽异常,可是也锋利无比,就像两把玻璃匕首,刺透了我的心脏,大概又穿过我的背脊向外窥望——但是我并没有死于这双致人死命的眼睛。女主人公的嗓音也优美悦耳——夫人,您难道刚才没有听见夜莺的啼鸣?——这嗓音优美悦耳,柔若丝绸,是用明艳清脆的声响织成的丝网。我的灵魂陷进这张丝网,难以自拔,备受折磨。我自己——现在说话的人是恒河伯爵,故事发生在威尼斯——我自己受够了这种折磨,还在**幕我就想结束这出戏,一枪把丑角的尖帽连同脑袋一起射将下来。于是我就到布尔斯塔大街的一家珠宝店去,看见有个匣子里陈列着一对漂亮的手枪——我还记得非常清楚,旁边摆着许多用珠母和黄金做的小巧玲珑的玩意,系着金链子的铁鸡心啦,写着温柔题词的瓷杯子啦,描着好看图画的鼻烟壶啦,画的是苏珊娜的神仙故事,勒达的天鹅之歌,萨拜因的妇女被劫,德行高洁的胖女郎卢克莱齐娅,她裸露的胸口还刺着一把匕首,已故的柏特曼,美丽的费洛尼哀,都是些娇媚诱人的脸庞——但是我却买了手枪,也不多讨价还价,然后又买了子弹和火药,随后走到翁不懈登先生的酒窖里,要了牡蛎和一杯莱茵酒。
我吃不下,喝得更少,滚烫的泪珠滴落杯中。在酒杯里,我看见亲爱的故乡,神圣的恒河湛蓝徐阔,喜马拉雅山永远光辉夺目,榕树林广袤无垠,林中宽阔的簇叶道上,聪颖的大象和白衣的朝圣者们静静地徐步前进。奇花异葩,犹如幻梦,凝望着我,向我悄声发出警告。金色的珍禽异鸟欢快地纵声高唱,闪闪烁烁的阳光和叽咕乱叫的猴子发出憨气可掬的叫声逗弄着我,非常可爱。从远方的宝塔里响起虔诚的法师诵经的声浪,诵经声中夹杂着德里苏丹女王婉转动人的哀号悲声——她迈着急步在寝宫里来回奔走,把银丝的面纱撕成碎片,把手拿孔雀羽毛扇的黑女奴也连人带扇推在地上。她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大喊大嚷——可是我听不懂她嚷些什么,翁不懈登先生的地窖离开德里的内宫有三千英里之遥,再说如花似玉的苏丹女王已经仙逝三千年之久——我急急忙忙地喝着酒,喝着清澈可口的酒浆,但是我的灵魂越来越阴郁,越来越悲伤——我被判处了死刑……
我重新登上酒窖楼梯的时候,听见死囚的铃铛直响,人群像潮水般从我身边涌过,我站在圣·乔万尼大街的街角上,吟诵下面这段独自:
古老的童话里宫殿金光闪闪,
竖琴淙淙直响,美女曼舞翩跹。
仆役的华裳丽服光彩熠熠,
迎春、玫瑰、桃金娘芳香四溢。
但是一句解除魔法的符咒,
使满目灿烂辉煌顿时化为乌有。
只剩下一堆古老的残砖碎瓦,
叽呱的夜鸟,大片的泥沼。
我也用一句咒语
使繁花盛开的大自然解去了魔道。
它躺在那里,阴冷灰败,奄无生气,
活像一具修饰过的国王的尸体,
颧骨上面涂了胭脂,
王笏插在他的手里。
他的嘴唇又黄又枯,
忘了给它点上丹硃。
老鼠在他鼻端跳舞,
肆意嘲笑黄金王笏。
一个人在自杀之前,夫人,通常总要念上一段独白。大多数人在这种场合总是借用哈姆莱特的那段“生还是死”。这是一段绝妙文章。我其实也很想在此引用——但是每个人总是对自己*亲。倘若有人像我一样,自己也写过这种含有厌世之辞的悲剧,譬如不朽的《阿尔曼梭》,那么,自然就会优先引用自己的作品,而不会去援引莎士比亚。反正吟诵这类独自很有好处,至少可以赢得时间。这样,我在圣·乔万尼大街的街角上就多站了片刻——我——一个被判处死刑、引颈受戮的罪人——在那儿站着,忽然,我看见了她!
她身穿一袭蓝绸的衣衫,头戴一顶玫瑰红的帽子。她看我一眼,目光是那样的温柔,具有起死回生的作用。——夫人,您读过罗马史,一定知道,古罗马的女祭司们若在路上遇见拖去问斩的罪人,有权予以赦免,而这可怜的家伙就得以不死。——她仅仅看了我一眼,就把我从死亡之中救了出来。我站在她的面前,像是死而复生,她的美丽宛如太阳的光华,使我目迷神眩。她又移步走去——让我活了下来。
第三章
她让我活,我就活着,这可是*要紧的事情。
让别人去享受爱人用花环装饰他们的墓碑并在碑上一洒忠贞之泪的幸福吧。——啊,女人哪!你们尽管憎恨我、轻视我、拒绝我吧!但是让我活着!生活实在太甜蜜太有趣,而世界又乱得这样可爱,它是一个醉酒的天神做的一场梦。这位天神悄悄地溜出法国式的群神欢宴大会,去躺在一个孤零零的星球上面,自己也不知道,竟然把他梦见的一切全都创造了出来——这些梦幻的产物常常塑造得光怪陆离,荒诞不经,也常常塑造得和谐圆满,合情合理——《伊利亚特》,柏拉图,马拉松之役,摩西,梅迪契的维纳斯,斯特拉斯堡的大教堂,法国大革命,黑格尔,汽船等等是出白天神创造之梦的个别出色的念头——但是好景不长,天神一觉睡醒,揉揉惺忪的睡眼,微微一笑——我们的世界便化为乌有,可不,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反正我活着。尽管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梦里的幻影,这也远比死亡的一片阴冷昏黑、空洞虚无要强得多。生命是宝中之宝,而*大的灾祸莫过于死亡。洪堡王子看见打开的墓穴吓得往后退缩,让柏林的那些近卫军中尉们去肆意嘲笑,把这称之为怯懦吧——海因里希·克莱斯特尽管如此仍然和他的那些胸部挺得很高、腰肢扎得很紧的同事们一样勇敢,可惜他竟然证明了这一点。然而所有的强者都热爱生命。歌德的哀格蒙特不愿意跟“生存和事业的亲切的习惯”诀别。伊默尔曼的爱特文依恋生命“犹如孩子依恋母亲的胸怀”。尽管靠人开恩苟且偷生很不好受,他依然还是乞求别人的恩典:
“因为生命、呼吸,毕竟还是至高无上。”
奥德修斯看见阿喀琉斯在阴间担任一切已经死去的英雄的首领,便赞美他在活人中间享有的显赫声名,甚至在死者中也享有的崇高威望,这时阿喀琉斯答道:
别安慰我,别跟我谈死,高贵的奥德修斯!
我宁愿当个雇工,为穷人种地,
既没有遗产也没有家业,
也不愿去统治这群已逝的亡魂。
不错,杜望少校向伟大的以色列狮子挑战,要用手枪和他决斗,并且对他说:“您若不和我决斗,狮子先生,您就是一条狗!”于是后者答道:“我宁愿做条活狗也不愿做头死狮子!”他这话说得有理。——我决斗的次数是够多的了,夫人,所以才有资格下这按语。——赞美上帝!我还活着!鲜红的生命在我血管里沸腾,大地在我脚下震颤,爱情的炽焰在我胸中燃烧。我拥抱树木和大理石雕像,经我拥抱,它们都获得了生命。每个女人对我都是上天恩赐的一个世界,我沉溺于她的娇靥奏出的旋律之中。我只要看她一眼,就能比别人一辈子用整个躯体获得的享受更多。每一个瞬间对我都是永恒;我不是用布拉邦特尺或者汉堡小尺来计算时间,我用不着让牧师许给我第二次生命,因为我回过头去生活,在我们祖先的生活里,在过去的王国里获得水恒,那么我今生今世能够得到的经历就已经够多的了。
我活着!大自然巨大的脉搏在我胸中跳动,我一欢呼,便有千万种回声应和。我听见千百只夜莺在宛转啼呜。春天差它们来把大地从黎明时的昏睡中唤醒,大地因为狂喜而浑身颤栗,鲜艳的百花是它热情洋溢时向太阳唱出的一首首颂歌。——太阳移动得过于缓慢,我要鞭打它的烈焰四射的骏马,让它们加速飞奔。——但是当太阳嘶嘶直响地沉入大海而那无边的黑夜睁着充满相思的巨大眼睛缓缓升起之时,啊!这时真正的欢乐才灌注我的全身,使之震颤,晚风像迷人的女郎偎依着我心潮澎湃的胸膛,群星纷纷向我招手,于是我拔地飞升,飘浮在这渺小的世界和人类渺小的思想之上。
第四章
但是白天总要来临。我血管里的火焰业已熄灭,我的胸中严冬凛冽,稀疏的白色雪花在我头上盘旋,浓雾遮住了我的双眼。经受风吹雨打的墓穴里躺着我的朋友们,只有我一个人残留在人间,犹如一根被收割者遗忘的麦秆。新的一代成长起来,欣欣向荣,怀着新的愿望和新的思想。我听见新的名字和新的歌曲,惊讶不已,旧日的姓名已经湮没无闻,我自己也已无声无息,也许还有少数人尊敬我,多数人轻视我,没有任何人爱我!脸蛋红润的孩子跳到我的面前,把古旧的竖琴塞在我颤抖的手里,笑嘻嘻地说:“你已经好久没吭声了,你这懒惰的老头,再唱些歌给我们听,唱唱你年轻时候的梦。”
于是我抓起竖琴,往日的欢乐和痛苦重又苏醒,浓雾消散,泪水又从我枯死的眼里涌出,宛若鲜花盛开,春天又重回我的胸中,痛苦的甘美声调在琴弦上震颤,我又看见了湛蓝色的河流和大理石的宫殿,看见美貌妇女、秀丽姑娘的俊俏脸庞——我唱了一首歌,赞美勃兰塔之花。
这该是我唱的*后一首歌了,天上群星将俯视着我,就像我年轻时在夜晚那样,一往情深的月光又将亲吻我的面颊,死去的夜莺组成的幽灵合唱将在远方喧响,我睡眼惺忪,闭上眼睛,我的灵魂也将像我的竖琴一样喑哑无声——勃兰塔之花的芳香四下飘散。
一株树将遮荫我的墓碑。我真希望那是株棕榈树,但是这树不长在北方。大概会是株菩提树,夏日的夜晚将有一对对情侣坐在树下爱抚温存;在枝头偷听的金翅雀会噤声沉寂。我的菩提树在这些幸福的恋人头上亲切地飒飒作响,他们幸福已极,都顾不上看一看白色墓碑上究竟写着什么字句。但是往后,情郎若是失去了他的姑娘,他又会来到这熟悉的菩提树下叹息哭泣,长久地注视着那块墓碑,在碑石上念到如下的题字:——他爱勃兰塔之花。

海涅散文 内容简介

海涅是十九世纪德国伟大诗人、政论家和思想家,德国革命民主主义者的主要代表。他自幼受到法兰西自由精神的影响,一生崇尚民主。 海涅的散文优美潇洒,清新隽永,政论笔锋犀利,思想深刻,作品广泛触及当时德国乃至欧洲的社会现实,鞭挞封建贵族的专制统治,抨击资产阶级的市侩习气,洋溢着战斗的豪情,显示卓越的讽刺才能。 他被誉为“利剑和火焰的诗人”。

海涅散文 作者简介

海因里希·海涅(1797-1856),德国十九世纪伟大的诗人、思想家和政论家。他的散文优美潇洒、清新隽永,政论笔锋犀利、思想深刻,作品广泛触及当时德国乃至欧洲的社会现实,鞭挞封建贵族的专制统治,抨击资产阶级的市侩习气,洋溢着战斗的豪情,显示了卓越的讽刺才能。本书所收《思想·勒格朗集》、《回忆录》、《自白》、《卢苔齐娅》均为其散文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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