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云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而词以宋为最,女性作者更有李清照和朱淑真为其中翘楚,然清词中兴,涌现众多女性作者,如顾太清、徐元端、葛宜等人,皆有名气,无论是宋代清照还是清代顾太清等人,翻阅历史,皆能得知她们若非出身贵族也是书香门第,幼承庭训,博学多才。贺双卿以其农妇身份跻身清代第一女词人,写出质朴浑厚的农家词作,以其天然的才华、纯粹的女性感受来写心中之词,表现出纤柔的女性之美,以其纯美产生了一种深远的意蕴。
双卿其人
贺双卿最早出现在清乾隆年间史震林的笔记小说《西青散记》,载有:"双卿者,绡山女子也,世农家。双卿生有宿慧,闻书声即喜笑。十余岁习女红,异巧。其舅为塾师,邻其室,听之悉暗记。"可知双卿自身富有文学才华,学习亦勤勉于人,双卿在舅父的教导下所学日进,尤擅诗词。舅父的教导为双卿的诗词创作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西青散记》载:"雍正十年,双卿年十八,山中人无有知其才者,第啧啧艳其容。以是秋嫁周姓农家子。其姑乳媪也。赁梦觇舍,佃其田;见田主,称"官人"。其夫长双卿十余岁,看时宪书,强记"月"、"大"、"小"字耳。"贺双卿十八岁之际由父母做主,嫁给比她大十余岁的周大旺,其人外貌丑陋,性情粗暴,只零星认得些许常见字。贺双卿从此开始了她艰难不幸的人生道路,她日日从事劳作,忍受暴夫恶姑的虐待,婚后的家庭不允许她读书习字,精神上的压抑更使贺双卿陷入了苦楚中,一泄于词,自是深沉凄楚。
在春耕农忙季节里,贺双卿除了做家务,也须像男子一般在农田耕作,兼顾点瓜种豆的田间农活和炊黍做饭的厨务,温顺如贺双卿仍要被呵斥责骂。过量的劳作和婆家的不恤煎熬着贺双卿的身体和精神,她到周家不久便患疟疾,丈夫和婆婆见其柔弱更加暴虐,终使双卿于二十三岁之际,芳华早逝。
《西青散记》载:"一日,双卿舂谷,喘,抱杵而立,夫疑其惰,推之,仆臼旁,杵压于腰,有声;忍痛起,复舂。……炊粥半而疾作,火烈粥溢,双卿急,沃之以水,姑大诟,掣其耳环曰:"出!"耳裂环脱,血流及肩,掩之而泣。姑举杓拟之曰:"哭!"贺双卿因病休息即遭受丈夫扑打,粥溢一段使人哀其伤也,耳裂之痛难以忍耐,贺双卿却并不因此有何怨言,婚后生活成为贺双卿词作的重要内容,她在词中切实记录了农妇的生存状态和凄苦情感。这样的社会存在状态和家庭状况反映在贺双卿的词作中便呈现出柔婉哀感的风格。
双卿家贫无笔砚,其词作多书于花叶之上,故多散轶,最早收录贺双卿诗词的作品是清代文人史震林的《西青散记》,《白雨斋词话》中也收录了部分贺双卿的词作并附有作者的评论,清光绪年间著名学者徐乃昌重新校刻《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百家》十集一百家一百零七卷,其中卷十为贺双卿《雪压轩集》。史震林乃江苏金坛人,活动于清代康熙、雍正、乾隆年间,他是贺双卿夫家佃主张梦觇的好友,尝与贺双卿诗词唱和,故而史震林对贺双卿的生活亲闻目睹,将贺双卿的日常状况载入《西青散记》,此书是最早关于贺双卿的原始记录。
道光年间,晚清诗人黄燮清在整辑的《国朝词综续编》中收有十首贺双卿词,这也是最早将贺双卿词单独刊印的版本。但据史震林所载,贺双卿今留词作十四首,多为抒写个人身世感慨和情感世界,其中农妇生活的抒写更具特色与个性,在词的意旨内涵上表现出温柔敦厚的儒家品格,在艺术形式上则是要眇宜修,巧妙运用比兴手法将心中沉郁之情写出,如晚清著名词家陈廷焯在其所撰写的《白雨斋词话》中评论道:"日用细故,信手拈来,都成异彩。"贺双卿词不用典故丽藻,以其天性才华和质朴真情成就词家本色,在平淡之中动荡着农妇生活的辛酸。
双卿其词:
前代词家如苏轼和辛弃疾等写过许多农村题材的词作,但他们作为田园生活的观察者,以一种欣赏的眼光来看待农家,并未亲身体验其甘苦,他们站在文人的角度看待自己眼中的农村景象,或观赏恬静安详的田家美景,或同情田家劳作艰辛,但难免做表面之语。世代务农的家庭生活不外田间场头的耕作和琐碎家务,这在贺双卿词作中表现为描写田家农活的内容。贺双卿生于斯,长于斯,她所创作的词皆以所历为本,表现自然,无论情、物、事,皆如重生于眼前。
其词有:《浣溪沙》暖雨无晴漏几丝,牧童斜插嫩花枝。小田新麦上场时。汲水种瓜偏怒早,忍烟炊黍又嗔迟。日常酸透软腰肢。
上下两阙恍如相反的两张图画,夏日阵雨初来,日光未退,故觉雨暖,几丝日光漏下云层,视线朝上,双卿拈来如此意境,远望处,牧童悠然斜插花枝,遥遥而来,转笔更有新麦正上场,一派和气。悲苦并未泯去她对乡村景色的赏爱之情,农家生活在贺双卿笔下如生目前,当视线收回,言及自身时,她已遭到了婆婆的"偏怒","嗔迟"。两阙对比,上阙之景清和明丽,下阙体乏神苦,以彼乐景衬其哀情,愈显其哀。双卿既能体会田家景致的安详宁静,也能写出田家辛苦,尤其是妇女所受之苦,"汲水种瓜"的农活和"忍烟炊黍"的家务,贺双卿兼而有之,她事事皆染犹被指责,"透"字用力而无痕,非有亲历酸苦不得道出。贺双卿以自己的亲身劳作入词,充满了农民的泥土气息,全篇都以简单的白描手法写景写事,未有一字言情,但贺双卿的凄苦之情已如《诗经·豳风·七月》,平实的叙事中饱含浓厚的情感。贺双卿之词不再是文人旁观者的角度,她超脱了观赏农人生活的局限,扩大了题材也拓展了词境。黄燮清在《国朝词综续编》中评论道:"双卿负绝世才,秉绝代姿,为农家妇。姑恶夫暴,劳瘁以死。生平所为诗词……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
贺双卿是身处社会底层的妇女,处处受到夫家压制,她的许多词都描写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字里行间布满真情,这情既有对乡村景色的赏爱深情,也有对自己从事多种劳作的怜惜之情,如《惜黄花慢·孤雁》上阙:"碧尽遥天,但暮霞散绮,碎剪红鲜。听时愁近,望时怕远;孤鸿一个,去向谁边?素霜已冷芦花渚,更休倩,鸥鹭相连。暗自眠。凤凰纵好,宁是姻缘?"词作融合农家的节令气候、农事活动以及自身经历,咏物写人,浑然无间。在《薄幸·咏疟》中,贺双卿写道:"最忙时,那得工夫,凄凉自整红炉等。总诉尽浓愁,滴干清泪,冤煞娥眉不醒。"农忙时节的辛酸劳累,萧瑟凄凉,一一于词中呈现,再如《春从天上来·梅花》:"自笑恹恹,费半晌春忙,去省花尖。玉容憔悴,知为谁添?病来分与花嫌。正腊衣催洗,春波冷,素腕愁沾。硬东风,枉寒香一度,新月纤纤。"贺双卿的词真实反映了农家生活,她痛苦的遭遇和写作的纯粹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其词题材单纯却极具深度,短短一首词中,贺双卿无故典陈词,也无丽藻修饰,而田家本色,其美其苦,尽显词中。
贺双卿少女时期的生活让她得以发展自己的才华,但她一生困于农家,遭遇不幸,也使其作品内容既显局促也有其深度。她以生命血泪来完成的词作反映出当时社会底层妇女的悲哀,她的作品未必如她所愿使天下佳人为慰,但于滚滚红尘的历史中留下了农妇词人的痕迹,证明了贺双卿存在的人生价值不止于一个农妇,不止于是那愚昧礼教的牺牲品,贺双卿的词伴随着她的生命历程,短短二十几载的年华,贺双卿将自己在封建社会中所受的苦难化为委婉的词作一一写出,后人不见其生活细节,但每一首词中都蕴涵着她深刻的生命体验,她以一人之词写出旧中国广大农村妇女的生存状态,贺双卿也借此从现实悲苦走进文学的哀而不伤之境。贺双卿的词作未能拯救封建社会的苦难,却展示了她作为一个农妇词人的人生价值和精神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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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双卿以其农妇身份跻身清代第一女词人,写出质朴浑厚的农家词作,以其天然的才华、纯粹的女性感受来写心中之词,表现出纤柔的女性之美,以其纯美产生了一种深远的意蕴。